清早上班,走了十来分钟,突然站住了,仔细地想,门是不是锁了,一遍一遍地回忆,先关掉了燃气,再关掉了电脑和电视,然后到每个房间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找鞋油,没找着,就出来了。
出来时有没有关门,抑或是有没有锁了防盗,有没有,有没有……
好像有吧,总不至于出门连门都不会锁吧!我习惯挺好的,不会吧!可如果就是没有锁得话怎么办?固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总不能让门开一天吧!
还是要回去看看,于是我又夹着包,匆匆往回赶。路人询问,我只说手机丢了——手机丢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也更能接受一点,回到门口,门锁了好几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
最近这样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好多次了,出门之后,要么担心燃气和水没有关,要么担心电脑没有关,还有电视什么的,百分之九十九相信没有问题,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白跑一趟。
当我一刹那看到门锁得很好时,我尤其留意自己的心里状态,没有轻松,不是那种:啊,果然锁好了的轻松感,反而是,看来我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
为什么明明没有问题,总是担心有问题?
我想我有病。
这种病的由来应该很早,我记得小时候时常生活在一种莫名的担心中,担心父母的批评,老师的责难,他人的冷眼。明明成绩非常好,可总是担心考试不及格,每次考试数一数二,却担心考不上学校,在家里温顺听话,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绝对是乖小孩,可还是非常小心地面对每一时每一刻发生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可能会做错,我的所有努力就是在尽量减少这种可能发生的实际上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错误。
两件事印象非常深,有一次翻了一次墙头,被父亲发现了。他一声大吼,我站在墙头上动都不敢动,等待着父亲的责罚。还有一次,在小学的课堂上,老师一次性地把所有的学生体罚殆尽,我的手也被打的肿地挺高,为什么被打,至今原因不明,但是从那之后,我会非常小心地避免来自老师莫名地责打,因为这种责打是双重的,回去之后,父亲还是要打的,理由很简单,老师都打了,怎么可能不是你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经常呼吁孩子们的弱势与无助,我想除了现代教育理论要求的以外,还有自身的一些印记。
对弱势和孩子只能关爱与呵护,否则他们会变得更加无助与自闭。
长得稍微有一点大的时候,开始思考类似的问题,比如是不是强迫症,有没有可能出现双重性格,为什么会出现一些无端的恐惧与自卑。
而且不能看相关的书籍,一看精神分析方面的书,那就是肯定的。
上师范的时候,是不怎么读书的,看一些杂书,也包括佛洛伊德,不幸的是在课堂上看让老师发现了,那老师从手中抢过书,是巴金老人的激流三部曲,一页一页地在讲台上撕,撕了二十几分钟,我下意识地站起来涨红着脸对老师说:对不起,但丝毫没有效果。
我至今懊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撕了就算了,为什么道歉?不听课看别的书不是错误。男人也不应该轻易地说“对不起”。
自学考试时,我报考的是中文的本科,一年半就考完了绝大多数,只差一门外国文学史,我一溜烟地把将近六百页的书记得大概不差多少,从希腊神话到意识流小说,几乎可以不停顿地复述,过个自学考试绝对没有问题,结果在有五六十分属于论述题的情况下,我考了九十多,实质上如果不是掌握得很牢固的话,抄是抄不到那么多分的。可是当成绩单寄来的时候,我居然兴奋地脸都红了。
是自信,还是自卑。
可能自信与自卑原本就是连体的。
是在掩藏,还是原本就是一种虚伪。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拷问灵魂这样的字眼。其实拷问灵魂是一种折磨,无谓的折磨。
一般认识我的人对我的印象都蛮好的,因为看起来是还算阳光、率性,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所谓的潇洒——这倒不是什么自恋。成天唱着歌走路,然后精神饱满地工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做好,为人也算豪爽,待人极其真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朋友也有过一些。处得都非常好。
可这是我吗?按说这样性格的人应该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可一人独处时的自己,经常默默地抽烟,半天没有什么话说,以至于妻子有时倒希望我喝一点酒,这样话就多了,我可以不在意利比亚局势,却非常留意在身边的一些小节;从骨子里不大看起从政的,见到面时却又有点谦卑,甚至自己也没有完全放开;成天喊着关爱孩子,有时对自己的孩子也显得简单粗暴,表面上不在意孩子的成绩,可孩子偶尔考不好时,自己和自己能较好长时间的劲,只不过不说出来而已。对一些舞文弄墨的小知识分子,常常惯于哼哼唧唧的嘲讽语气,自己却偷偷摸摸地写一些小块的文字,不敢示人,被人发现了有做贼般的感觉,上次划拉的那个《初见如烟》把我自己都弄糊涂了,那是我的东西吗?
没结婚之前,只要遇到戴眼镜的女子,我的口头禅是,整天带个眼镜,好像全世界的书让她一人读似的,后来老婆就是个近视眼,万众鼓舞,老婆连说报应,其实,我对近视眼没有歧视,我就是图一时之快,过个嘴瘾罢了。
不仅是对戴眼镜的人,对一些同年相仿的女子,自己的话语也喜欢尖刻与嘲讽,现在想来,未必是出于真心,那种情愫当中还可能包括着一些喜欢,当然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泛泛的东西,没有什么明确的对象。
有时到歌厅唱歌时,遇到别人声嘶力竭地五音不全时,特别反感,自己在唱时,别人如果打断或插入,内心很不痛快,不就是玩吗!而且自己唱得也不好。
在网上偶尔写写文字,反响还好,口口声声地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一气呵成兴致而来的东西。我又反反复看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这些文字应该经过布局和谋划的,我又不是什么才子,随手是写不出东西的,可我为什么经常是那样的提法,是骄傲还是谦虚?
我们为什么不能总是以最真的面目见人。
原来,人原本就很难摸清那个是最真实的自己。
我想绝对不是我一个人有病,在追求完美的大旗下,覆盖的是很多病人,我们喜欢追求完美,而每个人生来都是有缺陷的,甚至我们就是带着伤口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两者之间的反差,使得我们焦躁,忧虑,恐惧,自卑、失落、挫败、言不由衷等等,而为了在人群中体面与尊严,我们又始终在掩饰、在遮盖、甚至在撒谎,以完全相反的面目呈现在别人的眼前,所以,浮在社会上的表情通常是淡定、自信、真诚、诚信等等。
这不应该算作伪善,这是心灵的斗争,是困顿,这种斗争很残酷,很苦,这是人格成长的必备步骤。
我们很容易把责任推向社会,部分原因是社会的高速发展让我们内心感到恐慌与无助,工业化的氛围,金钱至上的丛林法则淡化了人情,扯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让我们一直恪守的一些价值准则变得似是而非,使得我们的内心感到空虚与孤独,我们无所适从。
社会一次次挑战者道德的底线。而几乎是左右的人都在这个底线的上下徘徊。
还有部分原因是个体差异,有人面对,便产生了困惑,就生病了,比如我。
而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回避,他们为自己营造着梦境,臆想着美好,所以出现了许多动人的爱情,美丽的诗篇,感恩的事例,奋斗的传奇。
看着这些好东西,他们会睡得很香,梦得很甜,所以他们不会生病。
我一直怀疑,以我们伟大领袖的智慧,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亩产三万斤的神话,可能是因为中国人饥饿的时间太长了,伟人为了人民,他会相信这个他不可能相信的神话,而且会保护这个神话。
我一直庆幸自己生在好时代,要不,我可能会混得非常不好,因为,我是个病人。
有病就得看。
怎么看呢?要不编一些动人的故事,美丽的神话,再不,下次出门的时候,坚决不走回头路,门即便真的没有锁,那就算了吧!
第一步是首先承认自己是病人,我已经在实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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