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朱六一是在小学学部。那时学生还没有正式开学，我带两个老家的男孩去小学学部参加临时安排的入学考试。　

一个面色黑黑的小男孩在小学学部比较引人注目，他的头发有点长且乱糟糟的，一张嘴露出几颗小蛀牙，喜欢低着头走路，但步伐很快。他正在和几个外地提前入学的大孩子在一起玩耍，他们几个在藏猫猫，一点也看不出入学新生的陌生感，在一个同学将要抓住他的一刹那，他一躲闪，险些被跟前的一把椅子绊倒。就有几个老师在叮嘱他，老实点，要不摔跟头。

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来自江苏的二年级新生，他的母亲把他送过来刚走。看样子母亲的离去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情绪波动，一定没有依依惜别，泪洒襟衫的场景。

等到学生开学我拿到宿舍名单的时候，一个特别的名字映入眼帘，“朱六一”？现在真没见过这么随意的名字，什么俊遥什么金旭……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原来是那个肤色黑黑，淘气的男孩。我问他，“你是六月一日的生日吗？”他站在我面前，略微低着头，上翻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点了一下头。我摸了一下他的头，“好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我记住你了，我是你的生活老师，你离开妈妈，以后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妈妈，有什么事找我，好吗？”他依然略低着头，眨了一下大眼睛，轻轻的点了两下头。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流。他虽然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哭闹想妈妈，但从他的寡言和他冷漠的眼神里我感觉和他有咫尺天涯的距离感。

朱六一刚入学，还没有发到校服，所以穿着自己的衣服，是一条黑色外穿的棉裤和一件手织的褐色毛衣，还是第一次见到的装扮，显然衣服已经脏了，我从他的衣箱里找换洗的衣服，发现里面还有一件手织的毛衣，我问他，“都是妈妈给你织得毛衣吗?”他跪在床上，还是下巴略含的样子，闪动着大眼睛，摇了一下头。“那是谁帮你织的？”他咬了一下嘴唇说：“姨妈”。我拿着他刚换下的衣服，“两天换一次内裤，一天换一次袜子；内裤，袜子自己洗，而且要洗干净。好吗？”他点点头下床，穿上棉拖鞋拿起脱下的袜子，就要去水房的样子，我对他说：“你有凉拖鞋吗？以后洗漱，洗浴去水房都要穿凉拖，如果穿棉拖，会弄湿的，如果你没有的话告诉班主任让她帮你买，好吗？”他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把刚拿起的袜子又放到床上，钻到床底下把他的衣箱拿出来，拉开衣箱的一个侧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双用塑料袋装着的蓝色凉拖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穿上，他就把鞋子穿上又拿起床上的袜子，又抬头看着我，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嗯，去吧，把袖子摞起来，别弄一身水。”一会我又过来的时候看他已经把自己的洗了的袜子夹在袜夹上，把毛巾也洗了搭在床栏杆上，我偷偷看了没说什么，心里很佩服这么小孩子的自理能力。

第二天我把洗干净的衣服放在朱六一的衣橱里，我告诉他：“老师帮你把衣服洗干净了，放在衣橱，以后找衣服的时候方便，你也可以把经常换洗的内衣放在里面。”他点了一下头，略迟疑了一下说：“我妈妈说了，这件毛衣最好少洗。”这句话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会说句谢谢老师的。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化的孩子。

每天学生回到宿舍的时候，学生要上厕所都要找老师请假“老师，我想上厕所。”我会说：“去吧，小点声，慢点走。”可是，朱六一不同，他每次都是旁若无人的就拉门出去了，眼睛看你一下，也不说话。一次正好我进门的时候，他要出去，我就故意用身子挡在门口，他身子左边移动我就左挡，右移我就右挡，这样僵持了几秒的时间，他也不说话，我说：“朱六一，你想干什么去？”“小便，”“别人上厕所都要请假，你为什么不给老师说一声？”“我刚想说了的。”“好，你这就说吧。”他略低着头，上翻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用极小的声音说：“老师，我要小便。”我大声且爽快的回答“好的，去吧，慢走，别跑啊！”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有种征服的快感。

回家周的时候，我值班，看着这群外地回不了家的孩子们。每次我都会请示公寓主任把没收的学生的零食分享一点给这群外地的孩子们。毕竟他们才这么小，抵挡不了零食的诱惑，看见零食会馋得眼睛放光。我在发放糖果的时候，偷偷地多留了一颗，攥在手心里，乘人不备偷偷放在朱六一手里，我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动作。他略微的一颔首嘴角上扬，给了我一个会心的微笑。

一次，我看他们玩大富豪的游戏，朱六一输了想耍赖皮，几个伙伴就不想和他玩了。他耍赖皮自知理亏，而且棋子也是人家的，也感觉不太仗义，但是又实在想玩，就站在我面前，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我。我就开口对那几个大点的孩子说：“同学之间一定要团结友爱，而且朱六一最小，是小弟弟，大哥哥要让着小弟弟；”又转身把手搭在朱六一肩上“朱六一，游戏有游戏的规则，玩游戏就必须遵守游戏规则，耍赖皮不是男子汉的作风。”朱六一点点头，他们几个就又玩在一起。当带班老师来接的时候朱六一对我说：“老师，我希望以后我们玩的时候，你都要一直在我们旁边看着我们。”我点点头，他给我一个微笑。

一次，朱六一不遵守纪律，老在宿舍里讲鬼故事，我就警告他一次，但是一转头他还在那讲，我假装把他的名字记在一个纸条上，说要减分，列入班级量化考核，给班主任扣工资。朱六一着急的快要哭了，我走哪他追我那，“老师我求你了，不要扣老师工资，我下次再也不了……”“那咱们拉钩吧，”我伸出小指头，他也伸出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把减分条撕了扔在纸篓里，他笑了，我也笑了。

开学一个半月了，朱六一的头发长得很难看，我说“老师给你剪头发可以吗？”他抱住头“不要嘛，不要嘛，我要我的刺猬头。”“老师帮你理一个姚志远那样的‘钢针头’，更厉害的，可以练铁头功。”并做了一个低头要对头的动作。“是吗？”我点点头，朱六一拿下抱在头上的手，“可以的，可以的。”

前几天楼道做宣传板，主任去开会，让我照看着做宣传板的装饰，而那时学生又都回宿舍了，我只能两头跑，当我进108的时候，朱六一正摸黑顺床栏杆往上爬，我情急之下揪了下他的耳朵，他匆忙爬进被窝。我就又急忙出去了，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嘤嘤地哭，原来是朱六一，我问他为什么哭他也不说话，我就用被子裹着把他半抱在怀里，我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我就问：“是因为老师揪你耳朵在哭吗？”他不说话，点了一下头。我说“疼吗？”他不说话，摇了一下头。“那你为什么哭”他低头没有回答，“是怕老师不喜欢你了吗？”他点点头。“刚才老师怕你摔了，我太着急才那样的，而且因为老师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批评你呀”说完，用一个指头戳了一下他的头，“那样很危险啊，以后不要那样了，不是老师不喜欢你，今天你们班不是有一个学生因为淘气受伤了吗？还住医院了，是吗？”他看着我点了一下头，“老师还不知道是谁呢，你能告诉我吗？”他把嘴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陈红旭”。“我知道了，老师怕你摔了，才那样的，那天，李东林关门，我也打他手了，他在上铺，探出身子老远才能够住门，万一失措摔下来怎么办？你明白吗？”他用力的点了一下头，“那就好好睡觉吧！”我把他放在床上，把被子给他盖好，他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比以前睡得更熟。

在朱六一的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天蓝色的毛绒玩具“海宝”，这是他心爱的东西，每天要抱着他入睡；在他的枕头下经常会放着两本科普读物，这也是他心爱的东西。他喜欢读书，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明一些，很爱给同学讲故事；现在在老师面前也不拘束了，见了老师也像其他同学那样，“老师，你一走，姚志远就下床了……”李俊瑶说：“老师，朱六一最爱给老师打小报告了。”我说：“朱六一是指出同学的缺点和坏习惯来让我们改正，我们只有改正了缺点才能进步呀！同时，朱六一也会检点自己不犯你们这样的错误，做一个好孩子的。”

朱六一就是这么一个男孩，九岁就在外求学的男孩，一个有个性的男孩，一个自理，善良，自尊有点调皮有点多动的男孩，他像一颗缓释胶囊，在我面前逐渐的释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