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师范的时候,我是个懵懂少年,师兄们比我大很多,也老练很多。
本来,我是被到英语班的,因为一口气不吞,参加了数学比赛,成绩也不好。校方就把那个数学成绩最差的赶去学英语,把我调入数学班。多么糊涂的决定啊!可是我屁事不懂,竟然有些自豪。
三个班的男生都在一间大寝室住,我的床铺没有调动,就是说,我旁边的床位都是英语班的学生用的。
就认识了两个能人。一个叫魏亚平,和我头对头地谁。另一个叫冯桂平,睡在我下铺。
冯桂平,极端和善的脸容,笑起来十分可亲,平顶头,个子不高。他特别好学,晚上在寝室也还是背单词,读课文。几乎不和人聊天。当我和魏亚平聊得没有话题了,或者聊得有些不愉快(比如他说我画画不如他弟弟),我就开始关注下铺的兄弟。其实,他也大我好几岁,因个子不高,脸相俊美和善,我就认为和我年龄一般,说话没有拘束。其实,和他并没谈过什么闲话,都是学习方面的。
以他的年龄,学英语是有些难的,但他决不气馁,勤奋学习不止。记得他读单词有困难时,我就在上铺瞎掰。我一点英文也不懂的,但我的汉语拼音基础特别好。遇有英文单词和汉语拼音的结构相似的,我就恬不知耻地高声朗读。冯桂平听我读过,竟然高声大叫:对呀,对呀。兄弟你怎么懂英文?我就笑而不答。我懂个屁,完全是瞎蒙的。记得我读过的单词有:flag(旗)、hen(母鸡)、ten(十),get(到、取)、sit(坐)、not(不)等,这些无不被冯桂平肯定。我知道英语毕竟不同于汉语,我这些根据拼音读出来的英语最多是和英语读音有些类似。但冯桂平太仁和,决不吹毛求疵,十分感谢我读的音对他起到的提示作用。他坚信我自学了英语,就对别的同学将来,很快,很多人就误认为我懂英语,我那时却是喜而不眯啊。其实我哪有什么本事教他?那些和汉语拼音完全不相关的英文单词,我是绝对一筹莫展的。如the,these这样最简单的词,也无法根据汉语拼音来推测读音的。
他诚实,谦和、朴实、勤奋。可能他家境还可以,穿的衣服都是时尚的的确良、的确卡之类,衣着十分整齐;他很讲究卫生,平顶头总是及时修整,白白的头皮在短而齐的头发里隐约可见,让我觉得他是个标准的书生。事实上每次去上课,他都要把梳子、小圆镜拿出来把本来很整齐的平顶头侍弄一番。
这样的人,求学一定会成功的。我那时就这样认定。
果然,他被分到了一所高中。
很多年后,我想起了这位睡在我下铺的兄弟,认为这样追求上进、至诚谦和又老练的人该在县中任教的。果然,终于发现了他在县中任教的迹象。这是一则发布在都昌在线的新闻:县中一教师因聘中高无望跳楼自杀……姓冯……平顶头……鸣山人……
冯桂平吗?那个和善的笑容至今留在我心中的睡在我下铺的兄弟?不会,不会,不会的!
忧伤的情绪却顽固地爬上我的心头。
午饭时,我再次进入《都昌在线》,沉重地移动着鼠标,那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冯桂平。
兄弟,你那么亲和的一个人,亲和得让我无法想象你拒绝人的模样,让我怀疑你根本不会生气。让我认为你能海纳百川。那个跳楼的人是你吗?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的脆弱,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委屈存于心头,你也就是能永远地拥有亲和的微笑,而微笑是不能解决人世间的一切问题的,你也就是能不改初衷地勤奋工作,教学成绩的优秀也不能解决人世间的一切问题,兄弟,你是不是很缺少钱?一个副高职称也就是比中级多300块左右的月薪,为这个,你犯得着吗?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个而死的,你死的原因,应当是作为人的价值在你心中的灰飞烟灭,
你是个只读过一年英语的老师,三十多年过去,拥有全日制英语本科毕业文凭的老师已是很寻常了。而你,一直在第一线打拼,历史造成了你英文水平的先天不足,你心里的压力太大了,家庭负担,教学负担,职称问题……你的肌体已经开始老化了,你的一切优势都开始萎缩。人哪,生存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又到了职称评聘的时候,一年又一年,你的职称还是个中级,今年,还不能临到我么?我一把年纪,教学成绩卓著,不轮到我还能轮到谁?!
终于,公示出来了,那个所谓经过了种种投票、打分、严格数学计算,事实上什么也不是的结果出来了,没有你的名字!
你站在高高的教学楼上,发现了自己的渺小。你看到了和煦的春光,但你被失望的情绪包围,你的心被压力压破,心里漏出了一种思绪:从这里往下一跳,天下所有的不平都归于寂然。
睡在我下铺的兄弟,我只能为你祈祷,愿上帝让你再站起来。愿上帝慷慨分发五色石于天下,让天下苍生补天、补地不止;天下平坦了,脆弱的生命才能像蝴蝶般在春天的花里翩翩起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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