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春雨下了一夜,使得整个天空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给阳春三月的古城添了几许清新,多了几分宁静;远处山峦叠翠,峡谷白云纷飞,座座山峰在烟雨缥缈中神秘莫测,宛如人间仙境,凝在伊甸园中;古老的仙泉湖,水波艳艳,酷似一汪温泉腾起的袅袅轻烟,与一峰之隔真君庙的香火融为一体,在前山后坳轻飘漫绕,使得这百花园似的山川更加美丽而妖娆。
时光倒回六十年前。
就在那一天杏梅早早地起来,简单的梳洗打扮后径直出门,她今天要走出大山到城里去为自己心爱的人儿送别。祈祷他迢迢千里平安路,期待他南征北战早回还。
杏梅记得,也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春季,她和他各自怀着依依的心情在这天惜别。目送着他跟随长长的队伍,直到他的影子在眼里模糊。渐渐地,队伍越走越远,消失在云海茫茫的山坳里。杏梅依然睁大眼睛伫立在河边,她希望他走得慢些,再慢些,不要在他的眼中消失;她希望他走得快些,更快些,以便快些赶上队伍……
此去遥遥千万里,山水阻隔海无边。杏梅记得,除了次年秋天,他托一伤残离队的战友捎过一封信,从此以后就音信杳然,生死不明;整整过了六十个春秋,杏梅只有年年期盼年年等,思念无期泪沾襟。
人们都说,寨脑村的水土好,养育出来的妹子总是聪明伶俐,艳如桃李,如嫦娥在世,似仙女下凡,男儿见了无不为之失魂落魄,就是月宫的嫦娥与之相比也羞愧难言。杏梅是天生丽质,加之这一方水土的滋润,显得格外的明亮秀丽,娇媚多情。在人们眼里,她眉似初春柳叶,面如三月桃花;常含雨恨云愁;暗藏风情水月。真可谓“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令多少俊男美少朝思暮想,有几多富豪弟子为她倍受煎熬。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就在那年的元宵之夜,我和几个姐妹进城赶庙会,不料在返回的路上崴了脚,疼痛得我几乎不能动弹,让几个姐妹在茫然间急的捶胸顿足团团转!就在这时,他路过此地,问明来由之后,二话没说的将我背去看了郎中,并连夜将我们护送回到离县城十几里的寨脑村。”杏梅深情地回忆说。
“鬼使神差人懵懂,专门捉弄无心人。正是本次的不期而遇,在我心里情窦初开,渐渐地掀起了念想异性的微澜,看着眼前英俊倜傥,菩萨心肠的他,令我心潮涌涌,芳心萌动,这一夜我辗转反侧,迟迟不得入睡,悸动的春心早就在他的影子里缠绕,在他宽大的肩膀里徘徊。”杏梅接着说。
是啊,那个年代不比现在,想他了就可以打个电话。据杏梅回忆,自从那天晚上与他邂逅起,只见过四次面,而且都是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相见的,倘若被人发现,传到父母那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也就从那时开始,在杏梅的心里第一次泛起了少女思春的涟漪,也是第一次感受了被爱的秘密。杏梅心想,相逢何必曾相识,邂逅的情谊往往也能生出奇迹。
就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俩再次走到一起,各自谈论着人生,相互倾诉着心情。杏梅觉得他是个旷达,睿智,成熟且有抱负的男人,能不期而遇并与他相识乃为天意;若能从此牵手并成为百年之好,也不枉来到这个世上。
此后的她俩隔三岔五的找机会,时而相见在县城,时而幽会在茶亭。只要见了面就如影随形,难舍难分;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徜徉于濓河两岸,漫步在湖畔,山前;纤纤秀美的杏梅成了一枝迎春怒放的花朵,开创了在民国时期自由恋爱的先例。
“那个年代,有文化的人极少,而我所爱慕的他却读了三年私塾,相当于现在的秀才;我不懂什么是良辰美景,更不像现代人那样还憧憬什么未来。我们只知道相亲相爱。尽管没有豪言壮语,海誓山盟,却也肝胆相照,心心相印。由于炙热情感的驱动,他的革命热情更加高涨,对我爱得更加深沉。正如山歌中唱到的那样:‘秋波盈盈暗传情,此时无声胜有声。’”杏梅非常深情地述说着。
就这样,走过了数十个春秋冬夏,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他们曾在花前月下播下爱的种子,山里山外传递着爱的火花。
随着大军的不断南下,广州、福州、厦门相继解放,国民党的军队基本溃败而退守到台湾、金门等岛屿。这一消息很快传遍赣南山区,在杏梅所在的小山村当然也不例外。已经当选为妇救会主任的杏梅白天黑夜都在忙于土改,少有时间关注相爱的他。等一天工作下来已经累得疲惫不堪的杏梅,每每往床上躺下,思念的帷幕才徐徐拉开,他威武雄壮的身影总在梦中出现,梦中相见的情景,总是令她泪流满面,直到梦中惊醒,思念的泪水往往湿透枕头,渗入枕芯。
杏梅怎能忘记,六十年前的这个春夜,同样新月如钩,垂柳依依,她和他并排而坐,周身的热血化为爱的暖流,犹如喝下一杯滚烫的美酒,甜在心里,醉在心头。他向杏梅承诺:“等到全国解放后我就退伍,择一黄道吉日,用花轿将你抬回我家,让我们相亲相爱,携手并肩到白头。”而今全国都解放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杏梅心里有点责怪说:“你这个负心汉,难道就忘了我对你的爱,忘了还有你爱的人儿在痴痴的等待?”……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走过十年八载,历经数伏数九,杏梅走遍所有的部门,打听过无数复员、退伍回来的老兵,却丝毫也没有他的音讯,犹如石沉大海,更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杏梅想,难道他升官了,有比她更优秀的女子取代了她?还是阵亡了,而阵亡通知书怎么没有发下来?一串串问号令杏梅不得其解,整个人儿都好像将在思念的烈火中溶解。
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个十年,苦命的杏梅还在等啊,等啊,已经等得脸如树皮起皱褶,满头青丝变银发。历经无数春秋冬夏,走过多少日日夜夜,杏梅几乎每天都要到村口伫立张望,看着南飞的白鹤,望着北归的大雁,她质问苍天;星星可否知我心,明月何时照君还?
杏梅76岁生日了。她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在广为传颂中惊动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并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查遍了部队、地方的所有文件、档案,郑爱军这个人始终没有发现。
将此消息告诉老人家时,她只是嚅动了几下嘴唇,将一双记忆着历史沧桑的手轻轻地搭在民政同志的手上,对她们不辞辛苦地为她寻找这份爱表示深深的感谢!
“女人如花,无论花期长短,最终都要衰败,走过这日思夜盼的六十个春秋我没有遗憾,作为新中国的见证人,我能够为共和国的解放事业献出一份忠贞不渝的爱,也算这一生没有白来。我思之无悔,爱之无涯!”这是老人家辞世前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段话。
当我收笔之时,这位为爱坚贞一辈子的老人离开我们已经三年。据寨脑村的干部说,老人临走时还紧紧地攥着那封唯一的“情书”老泪众横的将这份思念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辛卯年春月写在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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