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等候区的最后一排。我看见第一排也有空位置,我绕过了这个位置,在众目睽睽中走到最后一排靠左边的金属凳前,坐下来。
大厅也就一百多平方米的面积,迎面的一个柱子上挂着大屏幕的液晶电视,不时闪出各种基金的数字显示。到处还站着人,幸好那时我没事,况且人再多,我也要把钱给对方打过去。我的目光掠过启动工作的一个个小窗口,和一个站在走道中间正在张望的男孩遇上了。哦,你别笑,事实就是这样,不过我很快移开了眼神,落在一个婴孩身上,她乖巧地把咬不烂的苹果渣慢腾腾地放在妈妈的手掌上。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了十点。
稍后,那个男孩朝我这个方向走来,一直走到我旁边,微笑地开口:“哎,你好。今天人真多。”一边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是啊。我也简单地回应了。
如果我的对面是一张镜子的话,一定可以照到我当时落寞的神情。近期也不知为什么,一个人的时候,倦怠就爬在脸上了。我喜欢坐在后面的感觉,可以像个侦探,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以随便地打靶。或者发怔,眯眼睛。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男孩说的。我的身姿一点没动,一双手靠前压着绣花的跨包。
哎,请问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儿还有建设银行?男孩的声音彬彬有礼。
不知道,我说。知道也懒得说。
那你不是本地人?男孩说。他这人真多话!
我摇摇头,说:“我刚从乐山搬到这里。“
哦。他接着说,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的家在泸州。你知道泸州吗?
嗯。知道。是盛产白酒的地方?
“对,就是那里。”我侧目看到的是一个帅气、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鼻子
俏挺,就是皮肤稍暗了一些。他愉悦的神情中有丝得意。就为了我知道泸州的白酒吗?我恰巧只知道这点,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姐姐住在哪里呢?男孩接着问。
西象桥。我接着答。
那是你自己的房子吗?男孩说。
是的。我说。
哇,真不简单。现在房价贵得吓人。姐姐是做什么的?男孩说。
我什么也没做,闲在家。我说。
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他,一边对他有了戒备。这个男孩想干什么呢?我的眼睛落在柜台的那些刺目的杜鹃花上。枝上的每一朵杜鹃都开得肆无忌惮的天真烂漫。太鲜艳了。红彤彤的,远远望去,像假的纸花。情人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孩。情人节?!一个煽情的节日。你是因为这个才落寞的吗?你问。也许不是。不过那天,因为这个节日,我特别穿了一件玫瑰色外套和一条麻灰色的裙子。
那你来这个城市做什么?我开始反攻了。
我刚从部队上退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听朋友说,做销售煅炼人,就想打磨一下自己。也考虑过在乐山做,但考察市场之后,比较之下,还是这儿的机会更大一些。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十分坦然,一直洋溢着温情的微笑。一张分辨不出善与恶的脸,稚气犹存的脸,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跑销售很辛苦。我笑了一下。
是的。无奈在他脸孔上瞬间即逝。不过,还好。
那你销售什么的?我又问。
家居、保健用品。他接着说出了一个品牌的名字。
哦,我用过这牌子,不过我不喜欢。我觉得ⅹⅹ更好,品质在它之上。我狡黠地说着,并且更为直接地表达,所以你因为这个来接近我?
不是啊。……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辩解,你看,要等这么久的时间。就想聊聊天。……我以前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现在才能做到。
空气停滞了。尴尬的我,或者尴尬的男孩。我看到前面有一对年轻的男孩和女孩,手臂互相搭着,身体靠在一起。
男孩这时侧过身来看我捏在手里的卡号,上面写着前面还有51人等候。他又给我看了他手里的卡号,上面写着前面还有45人等候。我看到柜台上流动的字幕,还早呢,而几个窗口的人走动地很慢,有等不及的人离开,站在大门中间的大厅经理在说着什么,有人在接电话,有人用帽子遮住脸在打盹。
是的,无聊。漫长的等待。
我盯着一个形状如大铁柜的东西出神,它像一面墙一样矗立那儿,上面是划成一层层像小抽屉一样的无数小格子。
那是做什么用的?我指着它,问男孩。
男孩看在眼里,也不明白,他立即又微笑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旁边的中年妇女。然后对我说,她也不知道。停顿数秒,他猜测可能是放文件资料的吧。
我想不是。放文件的抽屉怎么会这么小呢?况且,放文件资料的柜子应当放在装有防弹玻璃窗的柜台内才安全。
男孩开始聊些别的。比如跑销售如何提升他的能力,如何影响他的性格,甚至改变了他对整个生活的态度。比如他重视的朋友。比如他做这个牌子而不做那个ⅹⅹ的原因。我倾听着,也合适地给了他一些建议。这个邻家大男孩的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温和的表情,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他说着似曾相识的语言,所有刚开展业务的人都兴致勃勃,而不是自己的经过深思熟虑后所产生的语言。
快念到他的排号的时候,他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并询问我的名称。我告诉男孩,我姓夏。姓夏?哪个夏?他说,这个姓很少见。我说,是夏天的夏。
那夏姐,你的电话是多少?
他无邪的样子真让人喜欢,然而我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你拿这个电话号码一点用也没有。我在本地一个朋友也没有,要不然的话,我或许可能帮你引荐一下。
谢谢你。男孩继续说,我相信——但他只开了一个头,没再说下去。
让我来告诉你吧,后来的事情。我看着男孩瘦高的身影敏捷地穿过人群冲向柜台,立即被两三个人影遮蔽了。我琢磨着手中的这张名片。一张朴实无华的名片。男孩叫袁伟东。上面赫然印有办事处的地址,以及他的联系方式。一个温热的声音,让我抬起头,经历了那个后来让我不停地回想的结束。
夏姐,再见了。我走了哈。男孩在向我挥手,俊美的脸上还带着留念的神情。
我禁不住抬起了右手。再见。祝你好运。
我待在那儿继续等候,感到有一种模糊的情绪在慢慢滑动,感到空气里有一股好像不属于银行的味道。
终于轮到我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再次近距离地注视那些杜鹃花,我莫名地忌妒起来。她们笑逐颜开,欢快地极力伸展唯一的蕊心,哪怕就一次!那些让人亲昵的花瓣膜上没有一丝褶皱,平滑的好像我二十多年前拥有的肌肤。
2011-3-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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