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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儿胡乱地飘着,不一会儿,地上便白茫茫一片。
一个黑漆漆的冷的让人直打哆嗦的山洞里,司青和亦生却浑身滚烫:她和他紧紧拥吻着,像要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低低*吟着的司青,像是笼中的鸟儿,正挣脱着束缚奔向狂野。亦生心疼地抚摸着怀中不断蠕动的人儿,暗暗发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帮司青逃出大山去!
你在想什么。她问。
你还是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他答。
不走,有你,就足够了。她的泪滴到他坚实的胸膛上,温暖而潮湿。
咱俩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既然这样,还不如,回到城里,去找寒。他的话语听起来很坚定。
司青就不说话了。她的心早已像脆弱的花瓣一样,被命运的飓风吹得七零八落。
到今天,她就整整二十二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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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一个黄昏,稀稀落落的人群里,司青有一搭没一搭地撑着伞去市中心公园等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寒。花一般的年纪,仙女般的容颜。这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寒,曾神秘地说今天会给她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天已经黑了,也不见他的身影。司青觉得有点怕怕的,虽然是市公园的小树林,可是现在却空无一人。正在焦躁不安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结实强壮的中年男人,她问司青是不是在等寒,司青赶紧点点头,他说寒有急事不能来了,让他转交一样东西给她。这个男人摊开一块儿似乎包着东西的手帕,缓缓地移到司青的唇边。司青突然觉得头晕晕的,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司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辆牛车上,周围是高不见顶的大山!头上的白云虽然还在悠悠地飘着,但是,司青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被命运捉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世界!她想,与其苦苦让人整死,不如干脆了解在幽静神秘的峡谷!司青稍微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车子一下就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是让我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从镇上买来给我儿子做媳妇的!
牛车继续载着司青,慢腾腾地走着。她只要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动一动,老汉就咳嗽一声。司青想,原来,寻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饿晕或吓晕过去几次,才依稀看见了茫茫夜空中的一点点属于人类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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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生和一帮亲戚正在五爷爷家忙活着:剪喜字、缝被子、烧热水……五爷爷家唯一的儿子包牛明天要娶“媳妇”了。亦生明知媳妇是买来的,但是还是为叔叔包牛高兴!包牛五岁的时候发高烧,因为治疗不及时,后来就变得呆呆的了,他有时见了亦生会咧开嘴喊叔叔,有时看见五爷爷会喊娘,但是,有时,他会清醒得似乎是个正常人!亦生可怜和他同龄的包牛叔叔,经常带他一起干活一起玩儿。包牛也特别依赖亦生,亦生去镇上上初中那些年,五爷爷说他更傻了,看到谁都喊叔叔。
而如今的包牛,要结婚了。亦生心里暖暖的。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五爷爷的牛车终于嘎吱嘎吱地停在了院子里。
亦生看见司青的一霎那,五尺高的男子汉,身子竟不禁哆嗦了一下:她蜷缩在一堆破棉被里,像一只被箭射伤的小兔子,两只清澈美丽的大眼睛惶恐地张望着,看得出来,无边的绝望正摧毁着她!
哇,包牛真有福气,娶个媳妇咋这么俊!
是啊,像是个城里人,你看那脸蛋,细皮嫩肉的!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啧啧赞叹着。
包牛拍着手,在屋里又蹦又跳,嘴里欢快地念着:媳妇,媳妇!
不知怎的,亦生的心开始下沉,无论如何努力,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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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牛结婚的第三天,亦生去河边放家里的羊羔。
在高高的禾草里,亦生仰面躺着,他忽然奇怪地想起司青那双绝望灵动的眼睛,心里一阵揪心地疼。这个姑娘,也被命运无情地捉弄了,和他一样,不,比他更惨!他,只是因过度贫穷而不能读书,而她,却是被彻底毁掉了生命!
正想着,听见“扑通”一声,亦生警觉地站起。
包牛看见亦生了,哭嚎着奔了过来,手一直指向河里。
亦生把司青捞起时,司青婴儿般柔嫩的嘴唇紫紫的,只剩下半点呼吸。幸亏他上学时一个支教的城里人教的急救术派生了用场,司青才渐渐活了过来,嘴里不停地低声喊着:寒!寒!
亦生红着眼睛,轻轻摇动着她娇小的身躯,坚定地对她说:你得活下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包牛站在旁边,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看看亦生,一会儿看看司青,木木的,似乎什么都看不懂。
随后,五爷爷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五爷爷,咱把她放了吧,要不,她也活不成。亦生低声请求着。
我一辈子的钱都押在了她身上!放她走,除非,我死了。五爷爷的口气坚决到亦生再也不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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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救活了,但是,司青每顿饭吃的很少。本来身体就单薄,不几天又病了。
那天,亦生正在屋里剪羊毛,包牛抱着司青冲进了屋里。司青奄奄一息,估计是饿的。亦生接过司青,轻轻地放到炕上,为她盖了棉被就去熬小米粥。
司青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臂弯里,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惜和担心。
你是谁?她问。
亦生,包牛的叔叔。他答。
你为什么总是救我?还没有说完,泪早已滴到盛小米粥的碗里。
命运无常,但是,我们永远都不要放弃。他沉沉地说着。
司青没想到,在这个穷山僻壤里,还有人对她说这样“深刻”的话,泪不知怎的渐渐就停了,或许,是她太虚弱了,她需要努力为自己找一个放弃哭泣的理由。
良久,她抬起头,蓦然发现亦生正静静地柔柔地望着自己,像极了寒的神情。
于是,心又如刀绞一样:她的寒,此时此刻是否正在疯狂为她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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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如寒,莫名地失去了司青,滴水不进,心如死灰。他想去警察局报案,被妈妈拦住了。
去了,你和司青的恋情就会曝光,那么一直深深恋着你的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爸爸的企业会因为媛而受到重创,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懂吗?妈妈幽幽地说着,像是在处理一件很小的事。
难道,就让司青这样消失了吗?我不爱媛,我一生只爱司青一个!还有,她唯一的奶奶该怎么办?寒被妈妈的“冷漠”激怒了,他咆哮着,似乎再也无法顾及自己是本市第一大钢铁企业的唯一继承人的身份!
寒,司青都二十岁了,不会有什么事!或许她是再也不想见到你!她奶奶我会派人安顿好的!你别再任性了,咱得罪不起市长的千金的!
随后,妈妈出去,门被反锁了。
寒,自此变得像一只被夹子扯断腿的狼,他两眼放着枯萎的光,在深夜里不停地嚎叫着!他似乎也只能以此来释放痛苦不已的情感了。
一个月后,媛来看他,吓了一跳,这哪里还是她爱慕的那个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乔家大公子,明明就是一个颓废不堪的病人!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关心地问,寒,你还好吧?
扭转头,沉默。
妈妈突然推门进来,坐在寒身边:媛一直爱着你,既然不想读书了,你俩就结婚吧。
好。寒突然说了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字。
媛的泪一下就滚到了地板上,她感动自己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乔如寒,最终还是属于她的了!她没有败给司青那个一无所有的丫头!
司青,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为了你,我必须得活着。寒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指甲嵌在了肉里却浑然不觉。
妈妈笑了,但是,心里却翻江倒海般难受:不知,司青在乡下的亲戚家是否住的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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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亦生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
他一开门,司青就要一只小兽一样扑到了他怀里,身上就披着一张被单。她似乎被吓坏了,脸色惨白,浑身抖个不停。亦生正要问,见包牛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
看着冷风中只穿着一件短裤的包牛,亦生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顾一切地抬起右手,猛地挥到了包牛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包牛、亦生,包括司青,都呆住了。
良久,亦生才缓缓放下胳膊,他把怀里已经柔弱不堪的人儿暖到了炕上的被子里,扯了件衣服给包牛,就拽着他出了门。
包牛,答应我,以后咱不欺负司青好不好?亦生哑着嗓子。
爹说,他是我媳妇,他得给我生儿子。包牛低着头,红着脸。
那也不许你动她!亦生蹭地站了起来,指着包牛的鼻子咆哮着。
包牛呆呆地看着亦生,一动也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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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变暖,春天终于迎着寒风蹒跚走来了。
司青和亦生费了好多脑筋,才有机会躲在了山涧里一片绿黄交织的草地上。
包牛有没有再欺负你?亦生轻轻地问。
司青的脸上“腾”地就浮现出了一点难得的红晕:自从那个晚上后,他都没有,亦生,包牛到底傻不傻?
有时糊涂,有时清醒。不过,听大人们说,他在生病前很聪明的。亦生话语里透出几丝惋惜。
你帮我逃走吧?她试探着问。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良久,他答道。她若离开,五爷爷肯定被气死,村里的人也会天天戳着自己的脊梁骨骂,而且,他,也舍不得她走;若不离开,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毁在了这粗犷的山野里,他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望着他若隐若现的眼神,心里也泛起一丝丝涟漪。这个男人,平时很沉默,从不多说一句话,但是,他细心地呵护疼爱着她,让她在这个孤苦的荒野里还能得到一丝对生命的渴望!
生活在如流水般继续,司青和亦生的感情却在日复一日的艰难中愈演愈烈。
五爷爷像狱警一样越来越紧地盯着司青,后来, 她想见亦生的时候,只能在深夜趁他睡着的空当儿,假装生病让包牛偷偷抱着去找亦生。很奇怪的,每次包牛把她送进去后,自己就到门外去了,只留下屋里的俩人儿互相诉着情思。
亦生,很感激包牛,也感觉很对不起他。但是,感情燃烧起来的时候是无法阻挡的。他每天都渴望捧着司青那张可人的小脸儿,望着她清澈美丽的眼睛出神。而司青,只有在亦生的怀里,才能感觉不那么绝望。每次相伴时似乎重生,每次分离后又几乎陷入毁灭。
就这样,起起伏伏中,叶绿叶黄,两年就悄悄过去了。
五爷爷逢人便愤慨地说,真是中看不中用,再为他生不出孙子,就将她转卖给别人家。
亦生思虑再三,觉得无论如何,是时候冒险让司青离开了,否则,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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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生把家里的牲畜和值钱的家当都卖了,才差不多凑够司青的路费。
一个漆黑的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五爷爷去邻村办事没回来。他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包牛不能睡觉,要看好司青。在五爷爷的眼里,司青就是他夜空里的一颗闪烁的星星,虽然遥远,但是起码还有希望点亮他爷俩黯淡的生活,失去司青,那么就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所有动力。
亦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做好了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奉献一切的准备。
于是,这天晚上,他果断采取行动了。
趁着包牛还在炕的另一角酣睡,这个角落的司青悄悄滑出被窝,轻轻推开门,奔到了亦生借来的牛车里。
牛车吱吱呀呀地走起来了。他的心却一点点沉沦下去,他想她的心现在应该是在一点点地飘起来吧,这么久,他俩还是无缘做一个交叉点。
和两年前一样,不知走了多少条盘旋的坑坑洼洼的羊肠小路,黎明时分,才到了镇上。
亦生掀开厚厚的棉被,看到了被他层层包着的司青。她的眼睛已经哭得像红殷桃一样了。
司青一路挣扎着:是走还是留?走了,再也看不到爱她如命的亦生,留下,她还有80多岁的奶奶,她还有寒,他们该怎么办?
亦生懂得他的心思,最后时刻,一句挽留,也许就可以有机会拥有她,但是他不想她穷苦一生,她是城里人,她还有奶奶还有寒,他不能这么自私!
你走吧,坐最早一般进县城的车。冷冷的,还是毋庸置疑的口气。
亦生……司青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
终于,她走下车,挪到他的旁边,把平生最主动最热烈的一个吻给了他,然后,慢慢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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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青坐了汽车转火车,颠簸了三天三夜,才依稀看见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才回到属于她和奶奶的家。
然而,只能在梦里重逢了。奶奶因思念过度,她走后的六个月就病逝了。据说,她临走时还抓着邻居的手,拜托她们找到司青。奶奶,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走了。
司青泪如雨下,她的世界,一下子又塌陷了好大一块儿。或许,现在能救赎她的,只有她的寒了。
在乔家大门口,站立着尊贵的乔妈妈。
“司青,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弱?怎么这么憔悴?乡下的阿姨没有好好待你吗?”乔妈妈看到司青这个样子,肝肠寸断,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否则,打死她,她也不肯送她走!
乔阿姨,我要见寒。司青坚定地说。
你不能见她,司青,他和媛已经结婚了。乔妈妈抖着声音,几乎不能站立。
司青听完,感觉整个世界都晃了起来,她被彻底击倒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司青发现自己在医院,而且身旁坐着的竟是乔妈妈!
孩子,你受苦了,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这么大意,差点让你回不来了……说着,乔妈妈已经泣不成声。
而这边的司青,更是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妈妈”,她怎么会是妈妈?听奶奶说,爸爸和妈妈不早就一场车祸去世了吗?
当年我和你爸爸遇到了车祸,你爸爸去世了,而我却被一个男人救了, 不久,他爱上了我,要娶我,但前提是我没有孩子,为了能够支付巨额的治疗费,我隐瞒了真相,我想,我先活下来,其它的事情再想办法。后来,我和他生下了寒,但是,你乔叔叔太憎恨欺骗,我就一直瞒着他,平时只能匿名资助你们的生活。可是,你和寒竟然相恋了!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妈妈不能让你们在一起!我就和乡下一个姐妹说好,让你去她那里住两年,等寒结婚了,就接你回来!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替我办事的人被媛收买了,竟然把你卖给人贩子……
听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完,司青反而异常平静了,她凄然地对着乔妈妈笑了一下:人生啊,没有什么不可能!生活已经把她揉成了沫儿,炼成了钢,没有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了!
而此时此刻,司青更加坚定地知道,自己到底该属于谁了!
她离开这个城市时,留给寒一封信,上面只有三个字:珍惜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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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青被亦生送走后,五爷爷被气病了,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临走时,他让人把关在牛圈的亦生找来:我走后,你帮我照顾好包牛,我知道包牛配不上司青,可是她是我舍了这把老骨头买来的,我不能放她走啊!你和司青相好,没有把她让给你,是五爷爷对不住你啊……
包牛在旁边肿着眼睛抽泣着,亦生伸出双臂,心疼地把他搂在了怀里。
春天来时,菊花开满了山野,它们惬意地随风摇摆着,充满了生机。
这天,在绿茵茵的小路那头,袅袅走来一位穿百褶裙的美丽姑娘。田里的人们惊呼:这不是包牛的俊媳妇吗?咋又回来了?
看到她,亦生也惊呆了,无数次在梦里相见的人儿活生生站在了面前,他竟不知所措,高高的翘鼻梁上忽得就冒出了细汗,手里的剪毛刀“哐啷”就掉到了地上……
司青微笑着走过去,望着他憔悴不堪的眼睛:在这暖暖的春天里,我回来了。
亦生一把把她抱起来,欢快地旋转着,旋转着……漫山遍野的花儿草儿都在为他们起舞!
包牛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忘我的身影,咧开嘴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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