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既然能和我成为朋友,自然是我有一些相类之处,简单点说,其貌不扬,一无是处就是我们共同的特点。
我这个朋友,在我们还不认识之前,他的经历就和任何一个乡村里常见的池塘一样,平凡庸碌,不足为道。我知道他来自西北一个偏远落后的农村,通过十几年的求学,勉强地考上一所不怎么地的大学,后来又勉强地来到这个不怎么地的南方小城,在一个不怎么地的单位拿一份勉强的薪水,过着一种勉强的生活。这和那些常见的池塘是一模一样的。但池塘有时在风过之后还会泛起一层不明显的涟漪,或漂起一条死鱼。我的朋友,他勉强的生活也自有他的特色——听说,最近他相亲了。
一般相亲是那些活得很失败的人所衷爱的,假如我的朋友很出众的话,他在上学时可能就已经得到爱了,然而他二十多年来,在爱情上始终是一片空白,和我一样。
闲话少说,却说我这个朋友在单位已经好几年了,但他始终默默无闻,以至于别人经常忽略他的存在。这天,单位的两个老同志闲聊,一个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朋友的妹妹还没找对象,你看我们那个小伙子合适,给撮合撮合。”另一个老同志听完就记在心里了,他正是我朋友的顶头上司,于是好运气终于落到我朋友身上了。
第二天,顶头上司就找到我的朋友说:“现在有一个货。”
“什么货?”
“女的!你不是还没对象吗,给你介绍一个。”
朋友听罢,只觉得脑子开始眩晕了,眼前清晰的出现了月下散步,林中密语,洞房花烛这种幸福的场景,直到他从陶醉中苏醒,才想起来忘了问一下女孩的具体情况了,“有一个就不错了”,他马上这样安慰自己,“人家肯介绍给我,就是看得起我,我还要挑三拣四的吗?”
时间,地点,接头暗号,联系方法,当天就通过两个老同志辗转地制定好了,中国人的办事效率在这里才得以充分的体现。
朋友依照上司说得,拿了一本《知音》杂志,去了那个名叫莲湖的公园,在公园的爱莲亭里像一支标杆一样笔直地傻站着。于是在那个暮春的早上,朋友在波光粼粼的莲湖边上,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紧张不已。每当有女人的脚步声飘过来,他都拼命地把脸贴在亭子的柱子上,然后憋足十二分的勇气,调整一个不卑不亢的表情,猛然回过头来,才发现那脚步声已经走远了。
“时间已经到了,为什么她还不来?女人天生就没有时间观念,爱迟到吗?”我的朋友想着就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了,他最讨厌不守时不守信的人。为了这次相亲,他足足考虑了一个晚上,才确定该穿那件既得体又不失浮夸的衣服,然后又在早上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脸洗了五遍。他是多么重视这人生的第一次啊!他想这确实算得上一件足以让他生气的事,“然而女人或许天生就是这样吧?”他又为对方辩解,而且经过他自做多情的辩解之后,他就不再生气了。
他信步走到湖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来,看着湖水倒映着自己算得上今生最体面的一次的衣着和相貌,不觉有些欣慰了,“我还不算太差吗!”他笑着对自己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能像这个女人的十分之一我就该满足了”,他看着手中杂志的封面上那个挺胸撅臀的女人,做着无聊的猜想。
“你好,对不起,我来晚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来了!我的朋友突然莫名的紧张和激动,他蹭地站起来,然后猛然转身,全身的骨骼都似乎因为太过用力而咯咯作响,接着,我的朋友就准确无疑地看到了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孩的容貌。
那是一个奇特的女孩。留着男孩子的那种爽利的短发,头发天然的弯曲,并泛着淡淡的黄色,很显然她的发质并不太好,在并不太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鹅蛋型的圆脸,上嵌一对弯弯的细眉和一双并不很大的眼睛,鼻子很小巧,颧骨微高,嘴唇是那种嘹亮的苍白,没有受过任何化学物品的污染。她的衣着很朴素,甚至有些不和适宜的老土,淡红色的圆领上衣,淡黄色的长裤,脚上却穿着一双拖鞋,露出十个像钢琴上的琴键一样调皮晃动的脚指头。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很瘦的女孩,站在湖边就像江提上迎风招摆的杨柳。
“好┅┅你┅┅”朋友闪电般地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手上紧紧攥着那本杂志,封面上的美女因为扭曲而变得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女孩也伸出了的手,握住了杂志的另一端,他们就算是握手了。
然后两人互通了姓名,介绍了各自的家庭状况。女孩对朋友的处境似乎很满意,我的朋友是独生子,远离家乡,孤身在外,举目无亲,在女孩的眼里都是优点。女孩说自己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的朋友吃惊地看着这个八十年代出生的女孩,点着头说:“挺好,挺好的。”
于是按照相亲的以往规律,他们就该进行程序式的谈话了。我敢肯定,那是有史以来最压抑的一次谈话,因为我的朋友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加上常年的自卑和在女人面前无法克服的害羞,所必然导致的场面是——他挺直了腰,眼睛直视湖面的远处,满头大汗!
“坐下说吧”,女孩轻声地说。
“好”,我的朋友直挺挺地坐下了,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继续冒汗。“天——挺热的啊!”他傻笑着说,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因为要命的是,那个女孩也不属于开朗活泼的那一类人。
“吃过饭了吗?”朋友无师自通想起了一句救命的话。
“吃过了”,女孩又是轻轻地回答。
朋友的指头开始烦躁地敲打膝盖了,他的大脑像一部机器那样飞速运转,“应该说些什么,不能这样尴尬!”
“其实”,朋友说,“这个湖挺大的。”
“是不小”,女孩对他的话有答必应。
终于,朋友的手不再敲打膝盖了,他那高速运转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去不返了。
当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女孩终于开口了,“要不我先回去了?”
朋友听出来了,这是一句告别的话语,也是一个结束的信号,“结束就结束,有什么大不了的,失败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么想着立时变得轻松了,如释负重,甚至有点高兴,愉快地站起来,“那我也走了。”
“电话能告诉我吗?”女孩突然说。
朋友有些纳闷了,为什么还要我的电话号码呢?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说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出于礼貌也索要对方的电话,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强行拉过他的手,麻利地写下一个座机的号码,“手机号码能告诉我吗?”“我没有手机”,女孩笑着说,“有空打电话吧”,然后消失于来往的人群中。朋友看着手掌上的几个数字,莫名其妙地横在那,也跟着它们一样莫名其妙起来,“女人真是奇怪!还要我的电话干吗?或许是为了不至于让我太伤心而安慰我吧?女人真是善良!”于是他把那几个莫名其妙的数字漫不经心地输到手机里,再去看那几个古灵精怪的数字,它们肆无忌惮地躺在自己的手掌上,而这只手刚才被她强行拉去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握手,而且是零距离的接触,与异性第一次较为亲密的接触。
(未完)
-全文完-
▷ 进入渭水蓝桥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