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动,人寒,影颤。
酒干,烛摇依旧。
一道黑影从窗前蹿过,陆王下意识的反手劈灭了摇晃的风烛。
大街上寂静无声,惟有风月。
南宫云站起身走到陆王身旁:“是谁?”
陆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风卷起几片残花,经长街翩然而过。远处隐约有更鼓的声音。
灾星悠然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又悠然地一饮而尽。
青石长街的尽头传来了清晰的哒哒的马蹄声,间或伴有车轮碾过碎石“哗啦哗啦”的声音。
南宫云的手已扣住了一枚袖箭。
云随风尽,露出一轮皎洁的冰镜,照尽世间悲苦。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灾星倒酒的声音。
长街亦静,亦静得只能听见灾星倒酒的声音。
忽然间,灾星不再倒酒,而长街上却依旧有他倒酒的声音。
南宫云的手指已然屈起,陆王的拳头也已握紧。
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看他武功身法具属上乘,似是名家之后——可是当今武林并无以轻功见长的名门世家……
汗缓缓的流下,滴在蓄满力量的手上。
就在此时,灾星忽然发出一声长哨,音贯九霄,回音绵长。
伴随灾星哨音响起的是另一种短而急促的带着金属音质的哨声。
灾星背对着敞开的窗口,不再做声。
沿街的几户人家气冲冲地推开窗户,冲着发出哨音的地方破口大骂——此时,灾星的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了一个几乎完美的浅笑。
他笑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做工精巧的小火折子,点亮了灯。吕书贤怒气冲天地推开门指着灾星的鼻子大骂起来:“小灾!你这个超级混账又无耻到家的畜生!我辛辛苦苦地为你跑腿,你倒让我挨骂?!”
灾星笑得很安详,没有一丝不悦:“你若直接进来,而不是在这儿装神弄鬼,谁有工夫算计你?”
吕书贤“哼”了一声,径自坐在桌旁,用眼睛斜着南宫云:“他怎么还没走啊?”
南宫云出身名门,何时受过这种气,更何况他又生就一副火暴脾气,所以吕书贤话音未落,他便拍案怒起,呛啷一声剑光四溢:“好个无理的小子看剑!”
吕书贤抱着双肘,低头让过他,一脸的不当回事:“你凶什么?!在小灾手底下还不是走不过十招!”
看着南宫云一脸恨之欲其死的瞪着自己,灾星不禁摸着鼻子苦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吕书贤瞪圆了眼睛:“当然!你对我不仁,我可不能对你不义。”
灾星笑,他望着陆王,却发现他也在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灾星收到了一封信。
吕书贤在灾星的被窝里睡的正香,南宫云不停地喝了一夜酒,已醉。
所以,灾星收到信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陆王一人。
送信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除了信之外,她还带来了一支钗。
宝雁的钗。
灾星把信递给陆王,淡淡地叹了口气。
“书贤确实查出了一点头绪,据他所说,昨天早晨的确有几个女子进了镇子,而且‘星主’确实已经对我发出了格杀令。”灾星沉吟,“筱筱……”
“你的意思是说,阳佟筱筱就是发出哨音的人?”
灾星苦笑:“可是我想不出她究竟为什么掳走姐姐。”
陆王:“也许,本来就是阳佟筱筱对你旧情未了,因妒生恨呢?”
灾星:“那你就是不知道这位筱筱姑娘的个性了。”他望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她明明知道我是个忘情弃爱的人,而她决不会做不划算的事。”
陆王:“你打算怎么办,去赴约吗?再者,信上也没有写明约定的地点。”
灾星:“当然,不然姐姐怎么回来?至于会面地点,我若猜不出,她也不会用这种方法约我了。”
陆王:“你确定她会放了宝雁姑娘?”
灾星:“我只知道我不去的话,姐姐就死定了。”
陆王:“你看起来并不紧张。”
灾星:“只有像南宫云一样才算紧张?”他淡淡地说,“在这种时候,喝成醉猫是最不明智的。”
陆王:“所以吕书贤回来后你就没再喝一口酒?”
灾星:“我不想死。”
陆王:“阳佟筱筱也不会杀你。”
灾星:“因为,她背后有人不想让我死,所以,她才不敢对我下手。”他转过身,面对陆王,“如果他背后那个人现在不想让我活,就算阳佟筱筱杀不了我,我也活不久。”
陆王:“那个人已不想让你再活?”
灾星:“我已坏了他太多好事。”
陆王:“那个人是谁?”
灾星:“星主——第十三舵舵主的主人。”
陆王:“十字星?”
灾星:“对,‘星主’就是‘十字星’的主人。”
陆王:“他曾放过你?”
灾星:“他曾想把我拢进第十三舵,当个透明人。”
陆王:“难道,第十三舵所有的成员都是透明人?”
灾星:“至少大部分是。”
陆王:“我跟你一起去。”
灾星面对他,看起来比以往多了几分认真:“去哪儿?”
陆王:“虹桥雪海。”
灾星笑:“我为什么要去虹桥雪海?”
陆王:“因为那个送信的小姑娘的绣花鞋上还沾着几片梨花。”
灾星:“整个吉祥镇她阳佟筱筱能看得入眼的只怕也就是花牧蝶的清风小筑了。”
虹桥雪海,清风小筑。
阳佟筱筱坐在镜前,轻轻执起骨梳。
她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她想起了灾星。
如果这还不足以使她心情不好的话,其原因恐怕就在宝雁的身上了。
晨起,松松绾起乌黑柔滑的秀发,散漫地斜插上一支样式简单却雅致的银钗,蛾眉淡淡一扫,薄粉略略一扑,妆便完成了。
如果没记错,两年以前,也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温暖的春天的清晨,秦淮河上还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在夜的繁华之后的秦淮河的味道犹如薄纱覆面的[ch*]女的呼吸般清新而甜美。
秦淮河的早晨来得通常都很晚,秦淮河的人也都起得很晚。在黑夜离去之后,那一地的绿腰红袖便静静地等着夜的到来,至于如玉般的娇娥,也尽都思衾念榻地倚枕酣眠。
她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的,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便看见了一个人——灾星。
灾星正在插一束花,一束新鲜的仿佛还在枝头的桃花,淡淡的馨香在房间里飘着。阳佟筱筱的心忽然被一种久违的感动充满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这是一种怎样的悲戚与酸楚,外人是如何不能了解的,这伤也就痛得她无力去思考。不错,有不少王孙公子,江湖侠少为她一掷千金,为博佳人一展朱颜而不惜血本,可是他们却从不肯花一点时间,陪她说一说话,也从未为她折过哪怕是一枝花。
正在想着,楼下的花匠便传来了杀猪似的怒喝:“哪个丫头养的混小子!敢摘老子的花?!出来!出来!他奶奶的,看我逮着打不死你。”就在这个时候,楼上楼下各房的姑娘们便推开窗子骂起人来,间或还飞下个花瓶木盒打在花匠的头上。一时间,莺嗔燕怒,倒也好听,只是苦了花匠,平白得了一脑袋的大包。
灾星却回过头,冲她一笑——只是笑笑,丝毫没有任何意图的笑容。
阳佟筱筱也笑了笑,眼前这个男人很清秀,也很可爱,以至于一向不准姑娘们收留穷汉的李嬷嬷都默许了他在倚红偎翠阁的存在——而自己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被他的浅笑吸引着,忽略了他一身的污泥。回来后,没人问他为什么受伤,为什么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就是因为她们无论问他什么,他总是在微笑。他也很能干,劈柴打水,什么都难不倒他,甚至还在花魁宴上客串了一把大厨,手艺居然还不错,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嬷嬷才没有赶他走。然而我却终究还是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五天前有人来闹事,酒喝了菜吃了姑娘也搂了,最后两眼一瞪,双手一摊一句话就是没钱,李嬷嬷叫了护院,可是一个个就跟纸糊的似的,被人家三拳两脚从楼上掀进了河里。可就是这个看起来身子单薄的他,只动了动手指就让他们乖乖的付了帐。
他是江湖人,他只能是个江湖人。
想着,便起了床,坐在镜前,细细地梳理着秀发,灾星就站在她的身后,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为她绾了个髻,又仔细地选了支钗替她插在发际。
帘卷东风,人比桃花艳。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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