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口,东面是禾坪,西侧是菜土,现在几乎都荒了,因为我的三个弟弟都在长沙的基建工地,不常回家,只有我母亲祖孙俩守着老家。老家菜园已经不再长菜了,只长野草,母亲在家里只能吃买菜。母亲提着篮子出去买菜的时候,就指着公路边上菜园里的那片篱笆对我们说:看你父亲当年的篱笆!
我们兄弟逢年过节回家,都下决心说,还是要把老家的菜园修理好,买一车水泥空心砖回来,拆掉父亲留下的那扇篱笆,把菜园的三面重新围好,自家园里有菜至少比吃买菜要新鲜。但兄弟们一年到头才聚一次,聚在一起就想玩牌,我们四弟兄,刚好一桌牌,上了桌子就什么都忘记了。年一过,牌一撂,忙各自的工作去了。我娘就骂:“晓得懒呢,把篱笆夹好了,菜由老子来种!”可是没人睬,菜园还是荒的,只有父亲的那扇篱笆依旧翠绿。
绿色的篱笆紧靠大公路那边,是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用绿叶白花的眼角叶树夹起来的。夹篱笆的那些树,还是我父亲当队长时,在公社林场开农业学大寨会议时背回来的。他们队长开完会,搞义务植树活动,栽满山坡上的树后,剩下满满的一大捆,丢在山沟里没人要了,我父亲发现了,觉得浪费了可惜,就背回来了。回家就把它移栽到自家的菜园边上。后来我家又建新房,几年后又盖楼房,家中的菜地也跟着几次迁移改动,父亲就把原来的绿篱笆挖了移栽,就是现在的菜园。
开始,绿色的眼角叶树是在菜园的三方都栽满了的,只有西面的靠水田,不需要篱笆。后来我二弟要扩大禾坪,就把紧靠禾坪的篱笆废了;再后来,我满弟嫌出门的道路太窄,不能通大车,就又把东面的那边拆了,到今天只剩下大公路边那线篱笆,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父亲的篱笆。兄弟们要废篱笆的时候,我母亲很不同意,但他们都答应保证夹好,恢复原貌。后来的篱笆,他们用枯桠枝、楠竹篾夹,因为犁沟挖得不深,木桩用得少,结果风一吹、雨一淋就坏了。坏了又修,毁了又夹,搞了好多回都不行。菜园没了篱笆,今天种的菜,明天鸡就给你啄翻了;新长出来的白菜,人还来不及吃,邻居的鸡就首先给你尝鲜了。没有了篱笆,菜园就失去了屏障。
回想起父亲当年夹篱笆的时候,特别的认真。挖条不深不浅的犁沟,沟里铺层细碎的粪土,把眼角叶树的顶端剪去一截,以免当风;然后,再将树的根须梳理顺畅,放进泥土里,用脚逐层踩紧;最后,浇水,用木桩固定。等它活过来了,再给它适当施肥。
父亲夹篱笆还有些讲究的,他把某个孙子叫去,吩咐他亲自给篱笆培土、浇水,最后,敲他一个大鹅公斋,让他大哭着喊妈妈。父亲说,有孩子在一边哭娘,栽的篱笆就容易活了。
父亲夹的是那种眼角叶树的活篱笆,树活了,篱笆就越来越绿,越变越粗。父亲的篱笆一年修剪一次,打掉顶尖的枝叶,加固木桩,补齐猫眼;其余时间,父亲就和母亲一起,在园子里种菜。
那时,我每次回家,老远就看见父母亲他们两个弯在菜土里忙碌,有时是提着水桶给菜地抗旱,有时挑着尿桶给菜土施肥。种菜如绣花,菜园是需要工夫的。“苦瓜、豆蔻要搭瓣,冬瓜、南瓜要接花,筒蒿、韭菜勤除草,辣椒土里种芝麻。”这是我父亲当年告诉我种菜的方法。父亲几乎一有空就在菜园里,他用锄头耙头、竹篾签子把菜园修理得整齐精致:麦弯藤用竹桠枝牵引,丝瓜瓣搭得结实牢靠。整个菜园几乎寻不出一根杂草,一棵死苗。
父亲凭他勤劳的汗水,换得了菜园的丰收,菜园里长年都是青枝绿叶,万紫千红。碧绿的韭菜,红色的紫苏。莴笋、白菜舒展着绿叶,辣椒、西红柿挂着灯笼,扁豆开满蓝色的喇叭花,红萝卜长出泥土像个胖娃。父亲种出的四季时鲜蔬菜,除供应我家一日三餐享用之外,旺季的时候,还把菜挑到我们学校食堂去卖,变不了几个钱,但我父亲高兴。
父亲去世很多年了,如今,我的三个弟弟都在城市高楼的脚手架上奔忙,我在离老家十几里路的小镇教书,都无暇顾及老家的菜园。原来我们一家三口的小菜,基本上来自老家的菜园,但如今母亲年老,菜园荒芜,园子里只剩下丛生的野草和依稀可辨的菜土轮廓。只有父亲当年亲手栽的那扇篱笆的眼角叶树,还照样长着绿叶,开满白花,显示这片菜地当年的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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