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给大地笼上了一层黑纱,山峦,田野,村庄都跌进了深深的黑暗与沉寂之中。树上扑展着翅膀的鸟儿也安静下来,偶尔发出一两声刺耳的鸣叫,远处晚归的牛群也伴着牧童的吆喝声渐行渐远,没入了灯光点点的村庄。月儿抱着肩瑟瑟地坐在山头上,手里抚摩着那张成绩单,心坠入绝望的深渊。
今天下午,学校发成绩单,月儿早早就把卫生区和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教室时,月儿已端坐在座位上静候老师的到来。同学们吱吱喳喳地议论考试的结果,月儿一句都没听进去。没有谁知道,今天的考试结果将决定着月儿的命运。尽管每门功课考试结束后,月儿感觉都不错,可她还是忐忑不安,心里没着没落的。往常,考试结束到发成绩单这几天,住校的月儿都赶回家去,帮家里做些家务,可这天,月儿都在校园里闲逛,也不知自己都干了什么。
老师终于来了,手里拿着一大摞成绩单,月儿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想从老师的表情里捕捉到什么。老师照常要先总结这一学期的情况,月儿努力集中注意力,可是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痴痴地盯着讲台上的那摞成绩单。月儿对学习本来是很自信的,尽管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有各种各样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可她勤奋努力,而且天赋很好,只是,只是这次考试对月儿太重要了。
“杨月儿!”,月儿依稀听到这几个字,腾地站了起来,教室里静极了,随即“哄”地一声,全班同学笑了起来,原来老师正表扬月儿考得好,得了全班第一名。
“月儿,你怎么了?”老师关切地问。
“没什么。”月儿讪讪地坐下了,得不得第一名对月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月儿想看到成绩单上的分数。
终于老师开始发成绩单了。
“李莉!”
“王小燕!”
……
“杨月儿!”
月儿站起来,竟有点儿迈不开脚步,她勉强定了定神,走上讲台,从老师手中接过了成绩单,回到座位上,月儿脸色有些苍白,她久久不敢打开成绩单。
“月儿!”一声亲切的呼唤把月儿从渺茫中拉了回来,她感到一双温暖的手在她头上抚摸。
同学们早已走光了。
“月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你有心事?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月儿又看到老师眼里那种熟悉的关切和牵挂。
“没有。”
进入初中二年来,月儿得到了老师很大的帮助,老师经常给她买饭菜,还帮她垫付了一个学期的学杂费,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老师精神上的鼓励。可是,月儿真的不想再麻烦老师了,月儿是个懂事又自尊得敏感的女孩,她也知道,老师也不容易。
“月儿,这次考得那么好,放了暑假别把功课丢下,初三继续努力,考重点高中,上重点大学没问题。”
初三?月儿如梦初醒,抖抖索索地打开成绩单,政治94,语文91,英语98,数学100,物理97,门门功课都上了90分?连最担心的语文也得了91分?月儿有点晕了,虽然自己在班上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可语文从来也没有考过90分以上,要知道,这在全年级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分数啊!
月儿腾地站起来,勾住老师的脖子叭叭地亲了两下。然后脚不点地地冲出了教室,把她亲爱的老师莫名其妙地撂在教室里。
月儿冲回寝室,胡乱地收拾好铺盖和书包,朝二十里外的家里奔去。
夏日四点钟的太阳还很炙热,可月儿不觉得,她反而感觉阳光很明媚。山路弯弯,盘旋陡峭,可月儿走得很轻快。从小月儿在这条山路上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她已经锻炼得健步如飞。
路上不时有乡亲挑着担子上山,多少年来,乡亲们把山里的木材、竹子一根根地扛下山,再换成农药化肥和日常用品挑上山,扛来挑去,压在肩上总是无尽的贫穷。月儿不想再重走父辈的老路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中医学校,做个白衣天使,医治像妈妈一样的病人。她从不敢奢望上高中,考大学生。家里太穷,能让她读完初中上个中专她就心满意足,以后的路她会努力去。
不知妈妈还好吧?月儿心头一紧,妈妈憔悴的脸在月儿眼前晃动,那声声痛苦的哮喘声重重地砸在月儿心头。记得妈妈自从生了弟弟后,就一直病态怏怏,家里积攒的鸡蛋,父亲扛下山的木材、竹子基本上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药,可妈妈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就这样把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山里人家拖入了绝境。月儿和弟弟的学费,妈妈的医药费,还有各种农事开销,把爸爸折磨得沉闷如牛,紧锁的眉头好像从来没有舒展过。这次爸爸看到这张优异的成绩单,该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吧。
月儿加快了步子。时间早还能赶着割一筐草。月儿平日在校寄宿,星期天和假日回家样样事抢着干,割草,砍柴,挑水,沉重的生活让她稚嫩的双肩过早地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茧,月儿不在意,只要父亲还记得他说过的那句话,只要她还能带着粗粮穿着旧衣忍着同学们或关心或同情或歧视的目光穿梭在校园里,她就能把一切艰辛和劳累踩在脚下。
……
“月儿妈,月儿也有那么大了,让她在家里帮忙干干活,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看……看你,又来了,咳……咳,月儿懂事,成绩又好,还是别伤她的心,都是我这病害的,咳……咳……”
“看把你急的,我也知道,月儿的成绩在全镇也是算一算二的,月儿她也心高气傲,只怪她没福,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
“以后,你就别给我买药了,让月儿读书,别害了她,啊?”
“唉!如果这学期月儿门门功课都能考90分以上,我就让她继续读初三。”
爸爸也知道,语文要考90分以上,实在太难了。
……
家门依稀可见,月儿如归巢的鸟儿直往前飞。突然,月儿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从家里出来。
“妈——”月儿惊恐地叫了一声,直扑父母房中,妈妈昏沉沉地直躺着,蜡黄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深陷的眼睛紧闭着,月儿给妈妈掖了掖被子,理了理妈妈额前散乱的头发。父亲在门边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弟弟靠在母亲床头,屋里静极了。
“月儿——”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躲躲闪闪的。
月儿心头一紧。屋里沉闷得让人窒息。
“月儿,”父亲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下半年,你就别上学了,啊?”
“不——”月儿声嘶力竭,眼泪滚滚而出。
“乖,月儿,你妈的病越发严重了,能换钱的都换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屋里的确家徒四壁,除了一只破衣柜,一张爷爷传下的八仙桌和几条板凳可勉强称得上家俱外,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爸,我们再养几头猪, 平日我放学后去捡废品。爸,你说过的,我门门功课考到90分以上,就让我读初三。”
父亲走过来揽住月儿的肩,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才四十多岁,可那深褐色的脸色,刀刻似的皱纹,使他看上去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月儿,爸知道你读书是会有出息的,可是饲料这么贵,我们那里养得起猪啊!你捡废品能挣几个钱啊?再说,你弟弟下学期也上初中了,他——他是个男孩,都怪爸太无能了。”
“妈——”月儿绝望地望着母亲,母亲昏睡着,沉重的呼吸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月儿的心。月儿不怪父亲,她知道父亲今天说出这番话是忍受多大的痛楚和无奈啊。月儿忍着心尖上的蛰痛,背着草筐上山了。
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泡影,关于学校,关于明天,关于那身诱人的白衣。一阵山风夹着透骨的寒意袭来,月儿打了个寒颤,这是个漆黑得没有一点星光的夜晚,明天,会有太阳升起吗?
-全文完-
▷ 进入紫荷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