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伯母
如果岁月还能倒流,我一定再也不会离开我最亲爱的姆妈!姆妈虽然不是我的亲妈,而是我的伯母,但这个伯母不是一个平凡的伯母,她养育了我,给了我伟大的母爱,她让我从最小就开始懂事,她是我心中伟大的母亲!
姆妈是我大伯父的妻子,她是我伯父娶的第二个妻子,个子高高的,身体也很结实,就是裹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有点不像我们现在的人走路那么轻快。她一生没有生过小孩,嫁到我伯伯家时已经40多岁的人了,早就没有了生育能力。
我是两岁多一点到她家的,这些我当然不知道,这是我伯伯后来告诉我的。我的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大家都称他是书呆子,只会啃书,是一个教书匠,其他什么也不过问。
母亲怀我的时侯,她请算命先生为她腹中的儿子算了一下,说是这个儿子八字大,命里对母亲非常不利,说他命里是克母亲的,算命先生告诉她,这个腹中的儿子要么引掉,要么生下来送给人家,总之就是她不能要。
母亲是一个非常相信迷信的人,当我哇哇落地时,母亲就有点不想要了,想把我送给别人,也许是出于母爱,又有一点不舍得,因为母亲没有奶汁,只好请奶娘带了。
奶娘带到我两岁时,据说母亲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性命,从此母亲对算命先生所言深信不疑了,奶娘自己有了身孕,我只好由父亲接到了家里,那时又是少粮食的时期,母亲对我关心就少了,她非常害怕自己被我克掉去,对我也是有一餐没一餐的,这样下去没有几个月,我瘦得皮包骨头。
有一回伯父正从乡下赶到镇上当圩,在我父母家吃饭,见我瘦得被包骨头,就对我父亲说:“庆伢仔为什么瘦成了这样?”父亲避开我母亲对他说了我母亲相信迷信,从心里想不要这个儿子,又没有办法,就这样有一餐没一餐的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伯父骂了我父亲,教什么书,没有用,待我母亲到他们面前时,伯父对我母亲说:“你们不要这个儿子,那我就领去了,你们有意见没有?”母亲说:“行,我没有意见,我和他命里相克,分开还是好。”
我就这样坐着伯父肩挑的小箩筐里,因为母亲对我的冷淡,据说走的时侯我没有哭泣,伯父伸开手抱我的时侯,我还张开双手扑入他的怀里。就这样我两岁多一点坐着伯父的小箩筐一摇一晃进了伯父母家里,后来据伯父说,当时路过一个小店边,他买了一串爆豆腐给我,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几下就吃完了,伯父说我实在是饿得慌。也许是这个原因,现在我还是喜欢吃爆豆腐。
因为只有两岁多一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五岁以后的事情。我开始记事的时侯就是我病得不浅,两脚不能走路,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是双手摸着墙壁走路,后来才渐渐地不要摸着墙壁走路了,也不知患的是什么病,姆妈日夜守护在我身旁。
那时正是粮食紧缺的时侯,我还清楚的记得,姆妈从锅里捞出一小碗尽米饭给我吃,他们则从田地里挖一些野菜放在锅里煮,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一点也不懂事,只顾自己美美的吃着,他们什么都省着我吃,在他们精心的呵护下,我的身体渐渐地好转起来,再也不是皮包骨头了,身上长得结结实实的。
从小时侯起我不叫伯母,而是叫“姆妈”,就是妈妈的称呼,这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姆妈对我非常喜欢,因为她没有儿女,视我掌上明珠,那时姆妈快五十岁人,姆妈到哪里手里都牵着我,村里的人都说我是姆妈的尾巴,走到哪里就跟着哪里。说我姆妈把我带亲了,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村里人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后来我母亲到我姆妈家看了我两回,我都不肯去见她,听说她来了,早早地就躲闪开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没有受到她的母爱所致。
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回,我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全身发着高烧,黄昏的时候,姆妈就在交叉路口烧着纸钱并点上香,求神灵保护我,背上驼着我,口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奶名:“庆伢仔快回来呵,快回家呵!”我扑在姆妈的背上好生奇怪地对她说:“姆妈,我不是在你背上吗?怎么叫我回家呵?”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小屁股说:“不要做声,我这是把你吓走的魂叫回来,小孩子不懂。”姆妈就这样在小山村里来回地叫过不停,等大家入睡了才回到家里,而我呢,已经在姆妈的背上睡着了,这样一连好几回,我的病居然好了起来。
生活的困难,伯父时常到水田里、小沟里抓一些鲫鱼、泥鳅补充我的营养。
六岁时,我就能为姆妈打猪草了,我背着小小的背篓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在门前的田里挖猪草,不到一上午我们就挖了一背篓回家,从记事起我就为自己喜欢得表扬而可笑,我打的猪草独立放在一个小房间里堆放得高高的,姆妈见我堆得像小山似的猪草,就誇我做事行,长大了有出息。
姆妈是非常勤劳的,她只是不能下田里劳动,这是因为她那一双小脚实在不能下田里,水田里的事她不能做,她就忙地里的什么种番薯呵,猪吃的白菜呵,芋头呵,到了收获的季节,她一箩筐一箩筐地挑回家里,为了过冬不烂掉,姆妈就把这些放在地窑里,小时侯姆妈是不许我上山的,因为我们村后的小山上到处都是地窑,口子小,下面大,里面可以容纳好多个人,有梯子那么深,掉下去了是爬不上来的,要是没有人知道非死在里面不可。每次姆妈把这些过冬的番薯呵,芋头呵放在里面时,我也跟了去,她把梯子伸到地窑里,然后一小箩筐一小箩筐挎在肩膀上脚踩着梯子颤抖地一步步地下到里面,她要我小心站在上面,不许我伸出头去看地窑里面,怕我栽了下去,里面是黑咕隆冬的,我也不敢看,要是见伯母在里面有一会儿,我就不放心地叫她,她在地窑里面回答的我声音是一种闷闷的声音,不清楚。这活儿平时一般是伯父去放的,但伯父忙,姆妈就亲自去做。
要是到了春天多雨的季节,我就跟着姆妈去采地皮茹,就是生长在地上的那种寄生的黑皮茹,洗干净做时多放些佐料才好吃,那是姆妈的拿手好菜,那时侯我们村后有一个破落的尼姑庵,它的前面有一块空地,几天的雨水过后,那地上就长满了这些东西,我和姆妈就像比赛似的她摘一小篮子我也摘一小篮子,不到半响午就摘了好几碗。记得我那时很好奇,看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尼姑庵没有人住,就问姆妈:“姆妈,这屋子为什么不住人呵?”姆妈告诉我,这是解放前的一个尼姑庵,姆妈嫁到我伯父家时,这尼姑庵里就只有两个尼姑了,后来也老了死了,解放后就再没有人来做尼姑了,这屋子也没有人维修了,我那时真不知道尼姑是做什么的,就问姆妈,她对我说,小孩子家不懂这些,说了也不懂,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姆妈虽然对我非常疼爱,但对我教育也很严厉,吃饭的时候要是有一粒米饭掉在桌子上,她就要我捡起来吃,她说浪费粮食是最可耻,每次吃饭时他们碗里盛的是稀饭和野菜,而我的碗里是他们省下的白米饭!我从小养成了节约粮食的好习惯,现在吃起饭来有时把饭粒掉在桌子上去捡起来吃时,常常遭到妻子不讲卫生的批评,我只好笑之。
我是伯父母的心肝宝贝,每逢过新年都要做几件新衣服我穿,那布是农家自己织的,是从姆妈娘家带来的,我还记得姆妈总是身上穿着那几件旧衣服,就是不肯做新的,有一回过年,我穿了新衣服,她没有穿,我就说:“姆妈,你怎么不做新衣服穿呵?”她说:“新衣服是小孩穿的,大人有穿就行了。”他们的衣服总是补钉加补钉,就是不舍得做新的。
姆妈对自己是非常的节省,可对左右邻居有什么困难却很帮忙,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有一回一位邻居突然生病没有钱医治,就在我姆妈手了借了20元钱,那时20元钱不是一个小数目,那是姆妈平时一分分的积省下来的,那家很穷,一直过了好多年才还,姆妈从来没有过问过,伯父问她时,姆妈说,人家总是有困难,一时拿不出,去讨回来做什么。姆妈待人和气和善良在村里是有口碑的,那个不说她好!
姆妈视我掌上明珠,但也狠狠地打过我一回,我们村的边上有一条小河,到了秋季,河里已经缩水了,清澈明镜般的水里,那些活泼欢快的小青鱼在小石头缝隙里游来游去,惹得我们几个常在小河里玩耍的小伙伴手痒痒的,那天我们几个就在小河里每人摸了一串小青鱼,下身的衣服全打湿了,这一串的小青鱼有一斤多,我想姆妈见了一定会高兴。我高兴得几乎是飞跑着回家的,姆妈一见我这个模样,就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在小河里如何抓鱼的情况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她不但没有表扬我,反而脸色沉了下来,对我说:“谁要你去河里的?河里有几个潭是很深的,掉到那里面去了就没有命,你今天老老实实对我说是谁要你去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姆妈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有几分胆怯了。姆妈打了一脚盆温水,把我的衣服脱光,坐在脚盆里一边帮我洗,一边用那小青条在我身上轻轻地抽打着:“下次还去吗?改不改?”我一边哭泣着,一边说:“下次我再也不去了河里了,真的不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去了河里抓小鱼了。那天姆妈一边打我一边两眼红红的,那是她不忍心打我,她又担心怕我在小河里出事,万一有什么闪失,她心里想,怎么向我父母亲交待呵!可是一件让她吓得心都跳出来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是第二年端午节没过几天,小河里突然涨了大水,伯父在河里撑竹排,到了吃午饭时,伯父还没有回来,姆妈一直在忙家务,就随口说着要我到河边叫他回来吃饭,我应了一声,便拔脚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河边,因为一座木桥已被洪水冲走了,桥头上正是下坡路,我跑得急,一时刹不住脚,一头栽到了河里,在河里撑竹排的伯父见到我掉到了河里吓得魂飞魄散,一头扎进水里,我在河水里两手使劲乱划着,拼命地挣扎着,直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一只大手在我的屁股下托了起来,伯父抱着我游上了岸,一直抱到了家里,姆妈知道后,后悔得直打她自己的头,忙把我的衣服脱下,抱着我窝在被子里,眼泪掉落在我的脸上,我只是惊吓了一下,也吃了几口水,幸好伯父及时发现了,才得救了。可是姆妈却为这件事心里难过了好几天,后来还为此生了一场病,这年我正是六岁。
七岁那年我进了小学一年级,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我的父亲突然来到我伯父母家,和他们商量了半夜,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好像与我有关,第二天姆妈把我牵到菜地里面色有点难过地对我说:“庆伢仔,姆妈对你好不好?”我说:“好,姆妈,你今天是怎么啦?”姆妈又说:“你以后长大了还会记得姆妈吗?”“姆妈,我不离开你!”我从姆妈的话里已经感觉到了我要被父亲接走。果然,没过几天,伯父母就对我说:“庆伢仔,这次你爸爸来,是把你接到外面读书的,外面读书的条件要比这山里好,这也是我们的意见,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再回来看望我们。”我使劲地抱着姆妈,一直往她怀里钻,就是不到我父亲身边去。我听到父亲在对他们说,他们把我带亲了。这时我也看到姆妈两眼红红的,我的姆妈,她心里也不愿我离开!可是她还是硬下心来把我推到我父亲身边,对我说:“你要听姆妈的话,好好到外面读书,学本事,不要舍不得离开我,要是这样会害了你的,一定要听姆妈的话。”然后她把一包我换洗衣服让我父亲背着,伯父一直把我和父亲送到了村后的一座小山边,停住脚,我一直没有看到姆妈出来送我们,伯父向我父亲解释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哭起来,已经进了房间里。伯父站在山边一直目送着我们消失在山那边才离开了。
我带着对姆妈的深深的爱,带着对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小山村的依恋,带着对小伙伴的依依不舍,开始步入人生的漫长路!
别了,我儿时的故乡!别了,我最亲最爱的姆妈!
不久最疼痛的年代到来了,父亲被打倒,伯父也被打成漏网富农分子,遭到非人的折磨!父亲也不敢写信向他们问一个好,他自己也在改造。
我小学还没有毕业,便随父亲下放劳动,14岁的我就参加了县里的大坝电站建设,我们和伯父母断了音信,15岁我从电站大坝下来回到家,向父母说了一声去看看年迈的伯父母,第二天夜里才赶到老家,那时伯父母早已搬迁到了老家,当我突然站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的庆伢仔呀!
姆妈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她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口里喃喃地说:“还记得我们,好好。”因为我要进入中学读书了,只在伯父母家里住了几天我就要赶回家。临行的那天伯父母一直依依不舍地送到了我路口,姆妈抓着我的手说:“好好读书,好好学本事。”我只是“嗯嗯”地点着头。我走了很远,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还站在那里目送着我,我的眼泪模糊了。
然而这次竟是我与伯父最后的永别!几年后伯父突然去世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后事是二伯父他们料理的。那时不像现在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通信不发达,信息不通,伯父去世后伯母在那里没有了立脚之地,不得已嫁到一个很偏避的小村子里的一位老头。
那时我结婚没多久,我带着妻子寻到了那个村子里,这是的姆妈已经是七十岁了,我想把她带到我身边来,但她说,这老头对她蛮好,他儿子也对她不错,妻子对我说,就让她在这里好了,不要去打扰她的平静生活,我们常来看看她。
没过几年我们一连生了两个儿女,违反了计划生育,不但降了工资还经济上受了处罚,家庭的负担,我没有去过问姆妈的情况,直到有一年一个从她那村子里来我校读书的学生口里得知,我的姆妈在一年以前就去世了,是继子和村里的人把她安葬的。
当我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晚上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问自己:我到底为姆妈做了一些什么?就算最苦最难,也要抽时间看看她老人家,人已死,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有办活补救了。我在姆妈面前永远是一个不孝之子!永远是一个罪人!这一切一直压抑在我的心里,我无活放过自己,每当我想到姆妈,我就责怪自己!这已经成了我这辈子无法偿还的债!
姆妈,要是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做你的儿子,好好孝敬你!把这一切补回来!
姆妈,愿你在天堂生活幸福、快乐!
江西宜丰县城东门路194号602室:刘庆明 邮编:336300
电话:1387055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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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1年3月20日星期天 雨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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