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字很有意思,词组的构成也相当的有趣。舍得从结构上看是一个偏正形式的复合词组,有着两层意思,一是“舍”,一是“得”,就是放弃和得到。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得”的意思在逐渐的弱化,直至消失,使用起来就是舍去了。这样,在前面加上一个“不”字,组成不舍得,很多时候叫作舍不得,重新有了“得”的意思。
这里白话半天是不是故作博学,不是,只想强调一下,舍去有时比较容易,不想舍去就要付出努力。
有这样一篇日记在无意中看到,是不是对不舍得有着很好的诠释。
《一个女人的日记》
与难缠的疾病抗争了许多年,你来我往,反反复复,年复一年,这一回好像是彻底的失败了,它逐渐的脱离了我的控制范围和忍受能力,不管我表现得是如何坚强,它本质的狰狞让我不寒而栗,我已经被逼进了绝境。已往的坦然和淡定逐步的被恐惧所代替,时间如同润滑剂,在加速病魔的张狂。我停下所有可以停下的和不能停下一切,既希望又绝望的走进了医院。我才不到四十岁,尽管生活的并不如意,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摇摇晃晃,但还是不舍得。不舍得给了我生命的父母,不舍得刚刚成人的女儿,不舍得这个虽是物欲横流还有着绿树蓝天的世界,更因为还有着憧憬和五彩斑斓的梦……
我冻结情感里所有能让我受到一点伤害危险的元素,将自己的大脑精简成一片空白,如一株植物一样单纯的呼吸者,很机械地,很冷静地,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一切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也许是重获新生的奢望。
老公依然每天忙碌着自己的事,商场上的绞杀使他像个高速旋转的机器,甚至来不及定期的润滑和检修,更不能为了我而放弃一切可能出现的商机,尽管这只是为了生存。还好,还有懂事的女儿夜以继日的陪着我流着无声的泪。
早上起床,打开手机,看到医院打来的一条条的未接电话,恐惧再一次填满空白的大脑,潜意识里感觉事情有点不妙。我颤抖着拨通了医师的电话,得来的却是严厉的斥责:“我的手机都打烂了,怎么不接听,你不要命了!马上来医院!”他是很焦燥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叫我立马到医院去进行活检。
我条件反射地问:“是,是,是癌症吧?”
医师不置可否地说:“手术预设时间取消,一切等待活检结果出来再作决定。”
我微笑了一下,不是面对死神的从容,它只是一种表情与心胸和勇敢无关。唉,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不生病,可为什么单单的是我,这算不算是报应!
我胆怯了,有点死到临头的感觉,想叫女儿陪我壮胆。躺在床上的女儿还懒懒的或者说是疲惫的在被子里窝着,她也许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许我的疾病使她身心交瘁的快支撑不住了。我推醒她,她第一眼看到墙上的时钟,掀开被子跳下床,像战士冲锋似的刷牙漱口,早点没顾得吃风一样的跑着上班去了。她已经请假好几天了,那个蓝眼睛大鼻子的老板早就你耐烦了,再不去,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就没有了,迟到的后果也很严重。我自嘲的笑了一下,于是,去了一个人的医院,不,糊涂了,应该是,一人去了医院。
主治医师对着我,将我在手机里听到的内容对我又讲了一遍,重点强调:xx细胞高度病变,患癌症的可能性增大。
我尽力做到让医生看不到我脸上一丝反应内心活动的变化,我真的是虚伪,虚伪的在这个时候还在乎别人感觉。其时,医生已经司空见惯了各种癌症病人的面部表情,有着一种职业性的冷莫,他只是就事论事进行本职工作,他的兴趣点不在得了癌症的是什么人,美女还是丑男,老人还是小孩,而是这些客体身上的病灶的性质和位置。尽管我是他的朋友,却不能得到特殊的关照,在病魔面前人人平等,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也死不了。他没这样说,从表情上能够读出。
经过一场折磨,顺利的做了活检。躺在病床上输液,突然感觉到人生怎么就一下就走到尽头,遗憾的感觉让自己心中隐隐作痛。虽然在别人眼里我不是个弱者,有着生来的勇气和忍受力,有一定的抗击打能力。但此刻,一切对抗都败下阵来,不是韬光养晦的去寻找事态发展到此种地步的原因,而是生发出极大的怨恨,去寻找别人的罪过。在心里,抽丝剥茧的把自己不是的地方一点点的剔除,然后再一点点的累加到老公的身上,于是,是他的不是和不是他的不是都变成他的不是,找到了让我如此倒霉的罪魁祸首,心中的哀怨有了发泄的对象。待到女儿工作中偷着来看我时,我已经恨得老公咬牙切齿了!
我和女儿说:“我大概得癌症,已经做了活检,就等结果了。我若是,我就坚决和你爸离婚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女儿眼泪夺眶而出。
我有点不耐烦了,病魔缠得我早就不耐烦了,“这点抗击打能力都没有?你的人生长着呢。”
其时,事情并没有最后认证,就算真的是,也不会馬上面临死亡,我干什么会蠢到在一个没有被最后证明的癌症上去预支悲哀呢,让自己无辜受伤,也让女儿体验到一种即将失去亲人的痛,体验到没有妈妈的感觉?她虽成人了,却也是温室里的花草。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在心的周围砌了一道墙,却又故意向她淋了这么一场瓢泼大雨,是不是太残忍了?
直到很晚才给早上去了北京的老公打了一个电话,故作平静的,心里早就火冒三丈的说:“你几时回来?”
老公说:“明天,你手术的时我一定回来!”
我说:“手术取消了,早上做了活检,我在医院里等待结果,医生怀疑肿瘤是,是,是恶性的。”说到最后,我的语气噎住了。
老公很震惊的口气:“怎么可能!”他常常喜欢说怎么可能,让我感觉很盲目的自信。
我这时更反感了,“怎么不可能!”
老公好像真着急了,“我今天晚上就,就赶回来!”
我为了掩饰有点失控的情绪而故意用不耐烦的口味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看着办吧!”并立马关了手机,情绪发泄后似乎得了一点安抚。望着四壁洁白的病室空空荡荡的寂寞凄凉,刺鼻的药水味凝固了浑浊的空气,挤压着抑郁的泪水点点的滴下。我期盼着满是罪过的老公赶快回来,我现在是一个人,他回来了就是两个人了。他虽然并不伟岸,也不富有,却有肩膀可以依靠,可以耐心的听我倾诉……
下午,我害怕再想到那个可怕的癌症,输完液就破天荒的去了茶楼,还装模作样的打了半天打牌,输了钱,把坏心情也输了不少。
中间,哥打电话来问:“做手术了吗?”
我已经变得不以为然了:“说是癌症,现等待化验最后证明。”
癌症真的好可怕将,哥惊得语音都在颤抖了,“怎么可能……”他和我老公一样的语调。
父亲在一边也焦燥地叫起来了,“你不在医院上茶楼干什么,赶紧回医院,我们马上就过去!”
我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都不着急,你们急什么?”说完关了手机,把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打牌上。我真的不是东西,我自己将自己的思维凝固起来,不去想像面临癌症的可怕情境,却再次犯同样的错误,将不好的信息传递给我的亲人,让他们在惶恐中忐忑,在恐惧中煎熬。
晚上,结果还是没有出来,我彻底的绝望了,医师们可能不愿告诉我这不幸的消息,等待着家属的到来。我没有吃晚饭,直接去了网吧查询资料,在是与不是中纠结着。
转天老公赶回家,很祥细地问了原因,又是老话:“怎么可能?”他说得很坚决,好像这样说我就会完全好了。
我有点生气:“你凭什么不信科学?”
“医生骗你的。”他还是不甘心的样子。
“医生为什么要骗我?并且又是朋友,你连朋友也不信了?”
“他说了你是癌症吗,你看到结果了吗?”
“正因为没有,结果才会更可怕!”
老公沉默了下来,变得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感觉有些事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得先做了,“我若是,就和你离婚,我去乡下住,若不是,当然很好。”我想到老公的那很多不是,恨死他了,若有这机会和他做个了断,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我突然想到很多,结婚那天的风雨交加,简陋的婚房,粗糙的被褥,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
老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张四十多岁犹如六十开外满是沧桑的脸,心里在流泪。
“若是,我请最好的医生,住最好的医院,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治好你的病,我舍不得你!”一句舍不得,伴着他伸开的双臂把我搂着几乎窒息。在我的肩头,他喃喃的继续说着,“医得好的!我在北京朋友那儿都咨询好了……”
他做了很合我胃口的饭菜,有空时他老悄悄看我的脸,而我很狐狸,什么都留在心里,脑里,就没在脸上。
转天早上,他陪着我去医院,活检结果证明我不是,那一瞬间,从老公心里溢出来涌上脸的那一笑,能感觉到他轻盈得想翩翩飞翔。我第一次看到这样醉人的微笑,这让我感觉到我在他心里的位置,结婚二十多年了,所有缺失的体贴,关爱,在这一刻得到补偿。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很是享受老公女儿竭尽全力的对我的服务,他们不舍得,我也不舍得,我们都舍不得!
出了院,我又对老公发起牢*来,“真是的,你这个人……”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日记结束了,这个女人也完成了又一个轮回,我却沉思了久久。
生活是什么?生活便是敲响锅碗瓢盘,虽不是动听的音乐,也有着优美的旋律;
老公是什么?当你跌倒,扶起你的就是老公;
老婆是什么?当你丧失奋斗下去的勇气时,端上一杯清茶的就是老婆。
这就足够了,人真不能太贪心,有一声不舍得,人生足矣!
无论谁经过了这么一次洗礼,从此,老公和老婆们都应该如初见时一般纯美和爱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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