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昌镇东门外七八里有个西北东三面环山，南面开口的山湾湾，山坡上是一片片的山杏树，山沟里是黄果树，野草丛生，野兔乱窜，老年人们讲它是块风水宝地，这就是叫做“羊圈门”的地方。为何得名叫“羊圈门”我不曾问过长辈，我也不是地名考据者，据当地人说，山湾像个羊圈，三面的山可视羊圈栅栏，南面的开口便是“羊圈”的门，另外这个山湾里有很多树木、很多的草，是个放牧牲畜的好地方，才起了这个俗雅相间的名字。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羊圈门”可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那时，我家住在宝昌镇新兴街，那一片居民区是宝昌镇最为密集的地方，北有贸易公司和酒厂，南有食品厂，西是铁匠炉和小卖铺，东边是东河套。往东过了东大桥，便是东门外了。羊圈门就是从东门外再往东去，过了猪场，上一个山坡便是野外了一块块的庄稼地，一片片的小树林，还有被夏天洪水冲出的一条条沟壑，“羊圈门”就在这些庄稼、小树和沟壑的深处。

“小孩子，甭想去的。”娘曾这样对我说。她的那种坚定和表情让我不寒而栗。　

“那里有山杏哩。”我说着，想起那年二大爷从大山沟来带来半篮山杏，就满口地津液往肚里咽。　

“那儿出狼的。恶狼掏小孩子的肚哩！”娘进而说出了吓人的真实的故事—“那是娘刚作媳妇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在东门外，秋天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便领着姐姐搂柴禾，经常也在羊圈门的附近的庄稼地里搂。一天一个老太婆坐在羊圈门的山坡的石头上哭，那个悲惨的哭声真叫人颤栗，说她的老小儿被恶狼掏了。她哭的时候狼就守在她的老小儿的尸体旁，老太婆怎么也惊不走那狼，只好待狼喝干了老小儿的血，鼓鼓的肚子的狼才离去……”　

这个毛骨耸然的故事实确让我骇了好多年，可羊圈门里的酸酸的青杏实在令我神往。据爷爷说，到了每年的5月中旬，羊圈门便是山花开放的季节，粉白的山杏，一坡的灿烂，粉红的、鹅黄的、湖兰的、朱红的花花草草，一沟的缤纷，那是草地上的山丹丹，野芍药、串串红、红枣球、马兰花，简直是一个花园。爷爷还说，放羊人把羊赶进沟里，摘一个树叶，放在嘴里，放羊人能吹出好多好听的曲子来，什么“压糕面”、“打金线”、“四妹子”、“五哥放羊”等。有时爷爷还给我哼唱放羊人用树叶吹出的歌。我听着这动人的故事、听着那些好听的歌就睡着了，梦里，便骑士般进了羊圈门，吃着酸酸的山杏，唱着山歌，学着爷爷的样子，戴着草帽，赶着羊群走进那满山遍野的山花里。梦里我高声喊叫时，便有一匹恶狼向我扑来，我便向外跑，可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恶狼便扑上了我的身，一声尖叫我便从梦中醒来，娘问我作恶梦了？我点点门，却不敢说梦里的恶狼扑我，便钻进娘的被窝里。　

可能我十岁那年，我的一帮伙伴不知是谁的提议，要去羊圈门摘杏，我便动了意，决定跟他们一起去。那时正值六月中旬，山花早已凋谢，也正是山杏青青的季节。有人说吃过杏子的。于是我们便溜出了城。　

那天，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小雨似的，我们一帮伙伴就要上山。有泥小、七斤子、彤彤、二白子和我，共五个人。晌午，天晴了，阳光从云彩中射下来，暖洋洋、火辣辣，阳光刺在我们的背上，还有点痒。我们学着《平原枪声》、《地道战》游击队员的样子，钻庄稼地、爬水沟，绕大石，一路千折百回地向羊圈门进发。泥小儿带着一只自称是李向阳的小手枪，那是柱子爹刻的小木枪，还用墨汁涂得黑黑亮亮的，真像一只真枪的样，彤彤端着一个“八路缴获的日本三八大盖”，实际就是一根铁锨的把，我手握的是爹做的大刀，还拴着红穗。据说狼是怕红色的，我这刀上红红穗总定让那恶狼心惊胆颤。　

不知不觉我们便钻进了树丛，肥肥的叶子黑绿黑绿的，叶子上闪动着太阳的光芒。“我看见杏了！”七斤子第一个惊喜地叫着。我们四个人便一起拥了过去，果然在杏树曲折的枝杈上吊着一只绿绿的青杏，可我们的个儿矮都够不着那杏，泥小儿便担意踏着七斤子和木的背上去摘，杏摘下了，我们又在杏林深处看见一树一枝的杏，我们每个人的兜儿全被杏塞得鼓鼓的。我们收获的战利品正在吞吃的时候，一个骑着马的汉子向我们这里喊“偷杏的毛贼，抓呀”，我们便被他的一喊惊动了，各自逃跑，待逃出羊圈门满兜的杏一颗也没有了，我们五个人就悄悄地逃回了家，据说泥小儿和动动都挨了打。第一次走进羊圈门，虽然未遇到恶狼，也免遭了掏肚的事，可让那看山的汉子吓破了胆，娘说：“那山杏已成了公社的宝贝，谁偷摘那杏要批斗的。”　

顿时我该想起那天批斗一个坏分子来，高高的纸帽上写着“反革命××”两手被反绑着，人们拉着他，有人还踢他的屁股，往他身上唾痰。因而在那次后再不敢上羊圈门摘杏。　

那上年冬天爷爷奶奶相隔一天去世，给他们送葬路过羊圈门，可那是大雪伏盖的冬天，满山遍野是皑皑白雪，那山杏树在雪地里只露着树尖尖，因为是送葬我沉重的心情怎么会看那羊圈门呢？　

97年回去，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地踏进了羊圈门，她已不是我童儿时记忆的地方了，沟门口皆是坟丘，满坡的碑林让人心寒，山坡上的杏树一棵也没有了，连地上的杂草都很稀疏，植被被破坏了。赤luo的地皮坦露外，这山坡上有取土取石挖的坑，象被炮弹炸过一样，满目疮痍。据说一起风就刮沙尘暴，那时爹还活着，他说：“羊圈门圈不住羊了。”他说话的表情是伤感还是什么我没看懂。所好的是从去年开始又有人上山去栽树了，说是栽杨树的却不是山杏树。有人还用石块在山坡上摆上了几个字“再造山川秀美”，我想山川不是用石块摆出来的，是那一片片山林，一坡坡的野草长出来。梦绕的羊圈门成为我童时的回忆，也总会有一天回到我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