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娘家，看见成哥在油漆门窗，这几天他却疯得骑着摩托车满大街乱撞了。今个一出门，就遇到他和派出所的人吵嚷。他是我尊敬的大哥，这刻发生争执，我没法装作漠视不问。

派出所的人见我上前，趁机走掉了。他却纠缠住我没完没了地宣泄。我示意他进屋坐下谈，他不肯，就站在台阶下。惹得左邻右舍无不纷纷观看。由于他难消愤恨，嗓门极大，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大街上过往匆匆，人们都在用惊异的目光斜视，我想转身逃避，他凄惨的表情却令我欲罢不能。尤其是他那一句，待卖好炸药，就要和他的岳父母同归于尽的冲动话，更让我不寒而颤。

眼前这个面容苍老，狼狈不堪的男人是我眼中那个亲切帅气的成哥吗？他一向都有胸襟和气度，轮到自己，就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了？置人家于死地了，问题能解决吗？看，大地解冻，树枝发芽，迎春花开，多么美好的季节，我们的人生难道不能重新开始么？

婚姻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可凡事有个过程，不一定所有的努力都如你愿。折腾几年了，还是没有结果，松手吧，松手也是一种爱。成哥，不要埋怨小妹说话不打草稿，是我不忍你在疼痛中挣扎，是我不想你赔上性命。

我已经失去宝哥哥了，堂兄的腿脚又是那样的跛瘸，军哥哥也处在水深火热中，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年龄小你们几岁是事实，儿时却常跟在你们后面玩，以至于把你们当成我生命中最为亲近的人。

我出嫁在先，每当在婆家受了委屈，每当和老公有了矛盾，我痛哭流涕进了村子，第一个想找的就是你们。我甚至想，你们像儿时呵护我一样，狠狠揍那些对我不满的人一顿，或者警告他们，下次要敢欺负，你们保准替我出气。

你们老实，本分，家底薄的连媳妇都娶不到，哪里还能顾及到我呢？你们力所能及的，就是帮父亲干些农活。对我的婚姻，你们爱莫能助，只能远远望着，而后望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摇头叹息。脆弱的我更软弱了，除了沉默无言就是悄悄抹泪。

终于有值得一提的喜事了，且双喜临门——堂兄和宝哥哥相继订婚。我的愁云顿时散去了，我特地赶去，殷切地祝福他们两个。堂兄捷足先得，一年后让大妈抱上了孙子。尽管日子紧巴巴，但总算让人有了活下去的心劲。

不单是我一个人欣慰，全村人都为之振奋。我们的村子太贫瘠，人烟太稀少，每遇芝麻大的小事，就禁不住雀跃欢呼。村子的人团结一致成了习惯，村子的人分担苦愁，分享盛事的心态，也由来已久。可以说，我们祖祖辈辈一直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传承，延续。

宝哥哥接过堂兄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说来年春暖花开，他家里也会多一口人。大家逗趣他，小子还是丫头？他说咱村不缺和尚，倒是稀罕漂亮的洋娃娃。都说出生的孩子是亲人投胎，宝哥哥，你怎舍得撂下我们？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眼看不远了，你为何没有耐心呢？你逼妻子再嫁他人，也让女儿叫人家爸爸，你不准我质问老天，我下跪在你坟前，不得不语无伦次谩骂它瞎了眼。你才二十五岁，它再怎么无情，也不能不让你和我们打声招呼。

它偏偏掠夺了我们仅有的温存和幸福，我难免不甘心。

一睡三五年。我不想起来，也没有力气了，我愿意晕倒在床，浑噩度青春。你给我的打击最大了，大的竟然让我也有一股追随的欲望。多少次，我从梦中醒来，枕巾浸湿一片。多少次，我以为你回来了，匍匐在村头痴痴等待。

而立之年的成哥，从南山带回了燕子姐。全村人都来参加婚礼，暂搁宝哥哥的伤痛，我冷却的心日益复燃。春去秋来，成哥收获了满地跑，咿呀学语的儿子，我略略得到一丝安慰。常常感慨世事的多变，又常常庆幸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我的婚姻一塌糊涂，可我希望他们美满。换句话说，个人的感情没有春天无足轻重，可亲情有生机，我就心满意足了。成哥把燕子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燕子姐发誓说她会陪成哥过完后三十年的光阴。他们的感情稳固后，我把心思转移到军哥哥身上。

他成了大家的心病，也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香茅睡醒了，灰灰草张嘴了，枣花随风落，田间一片碧绿。榆树捎话叫我了。憋闷的几乎窒息，迫不及待地上村头的坡。军哥哥却夹着包袱恋恋不舍地转身。寄居他姨妈家的二十多年，他没有上过学，从来的那天，就割草，放羊，喂牛，耕种。

家务，地里全承包了，成年了又工匠，本指望落户在此，姨妈却只字不提。这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赶他走，嫌弃他是个累赘。任怎么哀求都无法挽留。好心的叔伯让他多保重，婶娘私下给他衣物，我则全身软瘫，木然地注视着他潮湿的眼眶。

他的双亲不在了，还有谁可依靠？犹如一只孤雁，从空荡荡的院落飞来，注定回到杂草荒芜的环境中去吗？二十年的岁月，是一个正常人来说，是多么主要，又是何等宝贵。我的军哥哥，你就这样一去不回头吗？

给西头的五保户当儿子吧，只当是为了我们，留下来，行不？

堂兄为了迎合我的口味，不顾荆棘的刺扎摘枣，打核桃，宝哥哥则趁着炎热酷暑偷柿子，成哥哥领着我在漆黑的夜里捉知了壳，你在秋末初冬的午后挖红薯回来，抓紧时间和我踢毽子，玩抓石子。你是笨拙的要命，可我能从你眼里读懂一切。

你们是我的对门，邻居，我们一起欢笑，一起成长。单纯的我们并不计较身份和地位的差距，我们都是老天的孩子，人格上是平等的。对你，堂兄和宝哥哥，以及成哥是例外，他们不敢轻易开玩笑，他们怕触及你内心深处的那一抹哀伤。

但你在我们面前，那份开心绝不是伪装。你的笑无论怎么压制也掩饰不住，你内心的惊喜不用言语我也能看透，看穿。许多时候，他们都收敛起玩笑，小心翼翼和你相处。我可不管，拉着你蹦跳，拉着你歌唱。偶尔还故意让你别想自己的身世。

我的目的很简单，快活一天是一天。可惜好景不长，梦就破碎了，回忆也该斩断了。你终将归到你寂寞的生活中去。以前不知生离死别究竟有煎熬人，直到你们一个个离我远去，我才尝到思念和挂牵的滋味。

只要你们安然无恙，我仍然有期盼，我仍然有活下去的力量。因为人生的前半辈子本来就是加法，后半辈子是减法。堂兄的身体出了意外，好在有堂嫂和侄儿的支撑，宝哥哥是去了九泉之下，每年的清明，他点纸上香的妻女却让我泪花盈盈。

军哥哥都四十岁了，耽搁的虽没婚娶，也没半儿一女，但他说，为大家活着他此生无憾。他去了一家鸡场帮忙。很苦，很累，他却很充实。闲暇时分，他会买点礼物来村里看他姨妈，然后和乡亲们絮叨家常。

而我的成哥，你是遭遇不测了，燕子姐掳走了孩子，豹子爷气得寻了短见，剩下你和凤钗婆相依为命。我们呢，我们的处境又比你好到哪里去？和非典，地震，雪灾，核泄露这些大灾难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老天再怎么捉弄我们，生活还得继续，你不能像军哥哥那样，为了社会振作起来吗？

当堂兄身残之时，我就吞咽了酸楚，在宝哥哥弥留之际，我就取消了无痛呻吟，军哥哥走后，我变得柔而不弱。你是我们的老大哥，你得带头，可你这副消极颓废的模样，叫我怎么心服口服呢？你会打击我的自信心，你的行为会影响的我悲观，低沉。

你知道不知道，人生的路漫长，婚姻只是我们的三分之一，除此之外，我们的生命还有更多值得珍惜的人和物。燕子姐没有良心，她不可能回头了，你明白吗？可你有事业，有前途，有我们，你不能为了她一个，丢弃我们不管。成熟一点吧，不要沉醉，睁眼看看，阳光多绚烂，世界多亮丽。

还是那句老话，纵然婚姻了无生气，人生有春天，就足够。这也是大家的心声，我只是替他们说出来，好言相劝你而已。如果有天我们的人生黑暗了，那么我如实告诉你，我将心里储存的那一缕明媚的春天送给你。

末尾，祈求你，为了关爱你和你关爱的亲人，重新活一回。因为，这个杨柳依依的三月，这个绿草如茵的春天再适合不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