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作了一宿的梦，梦见了小学的几个同学。他们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敌人，第一个我所喜欢的男孩儿。

清晨，梦醒，我回味着这个有些乱七八糟的梦，我真想回到梦里去，我真不愿意醒来，梦里面的那些孩童面貌清晰、神情跃然，我依旧深深的记得他们，不只在梦里，更在心里。梦中，我们好像开了一个会，大家商议，要搞一个小学同学聚会……

可是，其实，我们经常提到大学、高中、初中同学聚会，小学同学的聚会似乎很少，小学同学是永远留在心里的玩伴，你好像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但又好像永远不会刻意记起他们，我们很难以一种世俗需要的形式相聚。在人海里，他们改变了模样，而你永远记得的，是他们稚嫩的样子，但如果偶然相遇，你却一定会认出他们。

这就是印记，人生之初的印记，刻印在最纯真角落里的人生烙印，它是那样的珍贵，珍贵到你想起的时候，你梦见的时候，有一种种想哭的甜蜜。

那是个我视为冤家的女孩儿，小时候的她，白白胖胖的，身材很高壮，总是剪着齐耳的娃娃头。她一直当班长，毕业照上的她，歪头灿烂地笑着，很精神、很自信，那时的她在我心中漂亮且优异。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她，我喜欢拉三四个同学与她的“主流团体”作对，跟我玩的就不能跟她玩，跟她一伙儿的就不会跟我说话，那时我讨厌好学生，是嫉妒吗？不知道，现在想想似乎也谈不上，反正我不喜欢高高在上的学习好的女孩子，不喜欢他们被一群同学巴结围拥时的优越独尊，我好像天生喜欢挑战权威，即便现在渐渐隐去，可我清楚，那是原本的我。我有一年司法考试上辅导班的时候，遇到了她，并认出了她，她其实已经很难和小时候的样子同一，她更加高壮如一个男性，皮肤也显然没了小时候的白润亮丽，以至于我真的一时无法确认，上课时我给她写了一张纸条，问：“你是长清的吗？”她回头朝我嘘了一下，小声说下课再聊。我笑了，就是她，她还是小时候的性情：认真学习，天天向上。后来我们有了联络，她时常跟我探讨司法考试的事，依旧刻苦、认真、上进，甚至有些呆板，这让我想起快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渐渐休战，一次课间，她问我：“有信心考个好成绩吗？”以学生干部的口吻，我被她的自信所强迫，大声说：“有信心”！其实我从未认真学习过，从未对学习有过信心，后来我终于通过了司法考试，而她放弃了，但她通过了mba考试，近来，还从区司法局考到了市直部门，她还是她。后来结婚了，生孩子了，她爱唠唠叨叨谈起育儿的心得，打电话前，总爱先发短信小心地问，“你忙吗，可以电话吗”？她似乎又是全新的，有些陌生的，在成长中我们改变了。

那个极其漂亮的小女孩儿，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朋友，她俊秀的模样，甜甜的嘴巴，深得老师的喜爱，这却让二年级以前的我十分厌恶，大概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渐渐路上同行，我们有种来自心灵的吸引力，我们偷偷交流着我们所共同喜爱的那个男孩儿，但我们又时常吵架，她是善变的，她一会儿跟我是朋友，一会儿又叛离到与我相反的阵营，一会儿又带着眼泪跟我和好。而我呢，一会儿发动自己的一干人欺负她，一会儿又耐不住没有她的孤寂与她和好，一会儿又发誓与她绝交，就在这种跌跌撞撞中，我们确是一直的朋友。她的母亲时常要求她不要跟我玩，因为她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会成绩不好，但最终我还是“带坏了”她，她终于跟我一样，成了一个成绩毫无起色的不太让老师喜欢的学生，我想，其实我们就是一类人，注定要混在一起。渐渐长大的岁月，她成了许多男孩都喜爱的美丽女子，她的人生在我看来有些混乱，我们渐渐处在不同的世界，我甚至有些厌恶她长大后的性格，可她依旧是我婚礼的伴娘，后来，突然有一天，她来告诉我她要结婚了，要远嫁河南，此后，我们失去了联络，我想，她是刻意要避开我，避开曾经的岁月，她想要彻底离开这个成长中她最熟悉的地方，她要去寻求她崭新的人生，我将永远记得她，一直想念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身在哪里，她都是我的朋友，我童年岁月、少女时代最珍惜的朋友。

那个小巷里的男孩儿，那个小巧的黑黑的男孩儿，是我小学三年级前路上最好的伙伴，三年级后藏在心里的最秘密的心事。他知道很多故事，我喜欢低头走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讲我不知道的新奇事。他是个那样好的一个好小孩，一个在我看来十分友好、十分善良、从不捣乱的不同于其他男孩的好男孩，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男生，不是因为他的模样，不是因为他的好成绩，我白纸一样的心里是那样简单的与他有一种不经意的默契，那时的我对任何的情感还没有丝毫的概念，后来，那被我定义为人生之初最美好的情感，那是爱情吗？就当做是吧，但它实在比爱情更纯洁。他实在给我留下了太美好的印象，我们实在有太完满的从不吵架的和谐同行，只是，当初，我们实在太小了，小到毫无见识的我把他当做人生的唯一的珍贵礼物放在心底，小到他根本就不记得与一个小女孩儿慢慢走在路上给她讲故事的那段岁月。而我却一直清楚记得，我试图在长大后把它拿出来，让他知道，让他记起，在我到了应该寻找伴侣的年龄，我实在不甘心就此错过我生命中一直视为最重的那个男孩，我奢望成长的他，也一直有跟我一样的心情。于是，我做了年轻时代最冲动的一件事情，我鼓起了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勇气，我让朋友告诉他，我曾经喜欢他，我想与他相处。可他对我的朋友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我拿起电话，在我十二岁后，我头一次与他对话，我在电话中对他说：“对不起，我像个文学青年，太梦想化了。”我们彼此都那样轻易地放弃了，这是我对唯一一个男孩唯一的梦想最后的结局，这个给我制造了人生之初最美的梦想的男孩子，是那样决绝地丝毫不假思索地亲手撕碎了它，他是那样的轻易，轻易的对待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有多重的梦想。

其实也不能怪他，在孩童后成长的岁月里，我们再无交集，我是与他无关的人，千方百计寻来的他的电话号码，只是一串陌生的毫无意义的数字。我的轻易放弃，是因为我太绝望。

如今，我渐渐成熟，我结婚，生孩子，做了母亲，我居住在曾经那个小巷尽头的一栋新盖起的楼房里，我时常看到他怀抱着小孩的父亲，已经中风的母亲，但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他是我童真时代一个讲完了的故事。当那个时代过去了，其实一切都已经结束，我们只是被定格在那时的孩童。我偶尔会遗憾地想：如果他当初给我的梦想一个机会，又会是怎样。可是，我的人生中注定他过了彼时，就再也不可能出现，我爱过的是一个曾经的人，过了彼时，就不会再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我不会忘记他，不想贵贱，不想美丑，不想高矮，不想利益，我曾经最简单，最清洁地喜欢过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之初。也许，他的美好，只是根源于那个时代的美好，我对他的留恋，只是对过往时光的留恋，与时光一起前行的他，早已不是彼时的他。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很多面孔我已经忘记，但很多事情很多面孔我却又忘不掉，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清晰，因为他们是人生之初的我，在透明的心里装下的最美丽的水晶，我遗憾那个岁月的悄然过去，我怀念的那个岁月将永不再回来，不管恨也罢，爱也罢，当梦醒的清晨泪水流下，我知道了，人生之初的珍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