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雁站在门前,遥遥望着灾星渐行渐远的懒散的背影,直到他在淡淡的风中消失之后,她才转身走回大堂。
酉时将近,街上行人往来匆匆,尽都急着回家,为妻子带回一支钗环,为儿女带去时鲜的水果小吃或是一只用来踏青时放飞的风筝。宝雁按照各房房客的要求做好了晚餐之后便站在柜台前痴痴地望着——她只是望着,却没有望向大门外,也没有望向长街尽头,就只是随便地看着某个地方,望着那里所有的东西。
南宫云站在楼梯旁,定定地凝视着她,就在他看见宝雁站在柜台后痴痴的眼神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女子虽然没有望着门,也没有望着长街尽头,可是她的心却一直望着那个叫阿兴的男人,不管他的背影是否早已消失于眼际。
有人投栈,宝雁就带他们去客房;有乞丐讨饭,她就放几个铜板在他们的碗里,再给两个白面馒头;她就是这样等着,于是天就在这寂寞的等待之中慢慢地变成一种黯然的深蓝,蓝得纯净且宁谧,当这蓝弥漫于天际,覆盖了世间所有的喜怒之时,一个人走进来,站在宝雁的面前。
这里是客栈,有人走进来并不值得希奇,希奇的是走进来的这个人是最不可能走进来的人——李得意。
此时的李得意看起来并不得意,非但不得意反而多少有点丧家犬的味道。他一走进来就哭丧着脸跪在宝雁的面前,哭腔哭调道:“我说宝寡妇,你们家那位要命的小爷受了伤,奔到我店里抓了我的妻儿,要我带个口信给你,如果你不去,他就杀了我一家老小……”
宝雁:“什么口信?”
李得意:“他说,他在……在我那个春风得意楼等你,跟他来的还有个蒙面的姑娘,虽然看不见她到底长得如何,可光看她那双眼睛就已经够勾魂的了,还有个年轻人,瞧着眼熟,可就是不认得,你家小爷不说我哪敢问!”
宝雁沉吟了片刻,转过身出了柜台:“容我加件衣裳。”
她跑进灾星的房间,捡了件她刚为他做好的新衣,又匆匆地跑了出来,正撞上了南宫云。
“你拿衣服干嘛?”南宫云问,“要出门吗?”
“春风得意楼的李老板来说阿兴受了伤,我去接他。”
南宫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个阿兴是大人,而且是个江湖人,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擅长照顾自己。”
宝雁:“可是,他要我去啊!也许……也许他真的有麻烦——他需要我。”
南宫云:“如果他是真的有麻烦,你去了只能让他更麻烦!”
宝雁:“……放开我!……不论如何我要去见他,”她直视着南宫云,“因为他要我去。”
南宫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口气,松开手。
宝雁在望了他一眼之后,说了声:“谢谢。”
可是我要的不是“谢谢”啊……南宫云坐在地板上,心痛得几乎麻木——“因为他要我去。”——还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吗?
——那个阿兴真的那么好吗?
南宫云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就像别人问他,“宝雁一个克夫的寡妇真的值得他如此痴缠不放”一样,不是简单的“是”或“不是”就能解答的。
宝雁跟着李得意上了一辆颇为考究的马车,车里有一个女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阳佟筱筱。
宝雁:“你是谁?”
阳佟筱筱:“一个被小灾抛弃的女人。”
宝雁:“谁是小灾?”
阳佟筱筱:“就是你的阿兴。”
宝雁微微蹙起秀眉,低头不语。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你来找他?”
阳佟筱筱:“我是来杀他的。”
宝雁闻言不禁一惊:“为什么?”
阳佟筱筱:“因为他背弃了我,我是来复仇的。”
宝雁:“可是……可是你那么美,你不必……”
阳佟筱筱:“就是因为我长的不差,他凭什么离弃我?!”
宝雁:“请不要杀他。”
阳佟筱筱大笑:“你若不求我,我见到他时也许旧情难放就此放他一马——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是非杀他不可了!”
宝雁沉默。
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不会放了她的——自己的莽撞是不是会给阿兴带来困扰?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听南宫云的话就好了,她回头望了望马车的门帘,淡淡地叹了口气:“你一定杀不了他!”
阳佟筱筱:“你何以确定?”
宝雁:“因为他不会让我落泪。”
她淡淡的话激怒了阳佟筱筱,她忿然抬手,狠狠地甩了宝雁一记耳光:“小贱人!灾星那混小子懂得怜香惜玉,本小姐可不会!”她捏住宝雁尖尖的下颌,靠近她:“他不会让你落泪,而我却会让他落泪!”
宝雁不理会发烫的脸颊,直视阳佟筱筱的眼睛,缓慢的说:“我一点也不奇怪阿兴那样的人怎么会抛弃你,只是奇怪他怎么肯和你相处。”
空气凝结,与此同时,灾星正推开客栈的门。
(四)
冷酒。
夜风在空旷的长街上蹑足来去,招惹星月凄寒。
烛摇。
南宫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却没有喝:“阳佟筱筱本是一介弱质女流,她是从何处学来的武功,竟然能就此笑傲江湖?”
灾星笑了笑,喝着杯中的残酒:“你说,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清贫女子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陆王:“美貌与智慧。”
南宫云:“你是说她用她美貌得到武功秘笈,用她的智慧学会了武功?”
灾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南宫云:“这些都是阳佟筱筱告诉你的?”
灾星:“那个时候,我正在她的花船上养伤。”
南宫云笑了一下,多少带着些讽刺的意味:“你倒风流!”
灾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当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他是想不到去‘风流’的——更何况江湖逆旅……人在很多时候都是毫无选择的余地的。”
南宫云:“大名鼎鼎的灾星公子也是这样?”
还没等灾星做出任何回答,他又道:“江湖上的‘灾星公子’生性倜傥,风流不羁;据说,落凤山庄的庄主孟韩孟大侠有意收他作入门弟子,眼下发了三千两足金的暗花找他。”他看了看灾星,“孟大侠虽然有个儿子,却可惜是个药罐子,不是练武的材料。谁要是能拜孟大侠为师,谁就是落凤山庄将来的主人——可奇怪的是,这位‘灾星公子’却藏了起来,以至落凤山庄十数位顶尖的赏金猎人劳而无功,白忙活了一场。”
灾星手执一支银签,轻轻的拨了拨烛心:“只怕是人各有志吧!”
陆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走到窗旁推开了窗子,夜风便在一瞬间流泻进来,充塞了整个房间。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而头脑却在刹那清醒了许多——他回头看了看灾星,目光停留在他淡然微笑的脸上——这个看起来安全无害的男人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若有一日与他为敌,将是一场悲剧。
当然决不是他的悲剧,而只能是自己的悲剧。
因为,他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 待续 ——
-全文完-
▷ 进入吞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