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夜色已深，弟弟打来电话却不说话，那边传来鼓掌声，笑声，歌声。是张国荣的专场演唱会，他特地选了《沉默似金》让我听。静夜温软，一如花颜。一颗心又痛又痒，宛如嫩芽初生，叶头红紫，跳荡着日光。

一曲终了，弟弟说，知道你喜欢张国荣，特意找了他的歌给你听。我还没有作声，就听弟媳撇着嘴说，老姐与时代脱节了，现在谁还喜欢那种老掉牙的歌呀。弟弟说，你懂什么叫经典，这就叫经典。你那水平，怎么能够跟老姐比呢。我笑着对电话喊：你这下完了，小蒙蒙一定不乐意，想法哄她去吧。小蒙蒙是我送给弟媳的爱称，她嫁进李家有七个年头了，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是，她的性格还和当姑娘时一模一样，遇到不开心的事，总是喜欢跟在弟弟屁股后面叫唤，所以，我送她绰号小蒙蒙。她心里老大不乐意，每回我跟弟弟通电话，她就在旁边问，咱们家慈禧太后，有什么最新指令？我老早就看不惯她指使弟弟做这做那，当然不能够错过趁机教育她的机会，

我问：你们最近开火没？

她答，当然开了，今晚还熬排骨汤来着。

我又问，是谁做的？

她回答，当然是你弟弟了。

我说，你控制了他的薪水袋，也得学会控制他的胃才成正比，否则，这事儿可是大大不妙。

弟弟明白我要说什么，她却没有立刻明白过来，待我和弟弟哈哈大笑起来，她才悟了过来，但是，她不生气，嬉皮笑脸的说，老姐，你是妒忌我。

还没有过完招，她就已经将我打得我落荒而逃，挂电话时，她冲着话筒喊，太后保重。

看，这就是俗世中的俗世男女，旁人再怎么看不顺眼，那也只能保留意见，谁叫他爱她，可以爱到容许她随意的撒娇和发脾气，吃饭吧唧嘴和不进厨房不洗衣。

想起了我和先生新婚时的事。

先生说“乖，太晚了，别写了，你给我好好睡觉去”。

我说“我就不，趁着这会有灵感，我得赶快写完。”

加班晚了，他打电话来，“亲爱的，今晚太累了，不回了。”我抱着肩膀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等他回来一跳跳进他的怀里，然后，抱住他的胳膊咬几排牙印。那时，无论怎样的胡闹，先生都不会责骂和烦了我。在婚姻中，女人总愿意当一个流着口水爬来爬去，使劲捣蛋也不会挨骂的傻孩子。然而，傻孩子很快就有了长大做妈妈的一天，过马路时，先生纂在手心的是孩子粉嫩的手，你伸出的那只枯黄的手，被冷落在了半空，刚一迟疑，先生大叫，快点，马上红灯了！

半夜摇醒他问，怎么搞的，这个月怎么只交了3000块？还有500块去了哪了。他背对着我，不理我，再问，没好气的说一句：你这女人没心肝，让我把嘴挂在钉子上，再说了，我总还有一些小应酬吧。唉，你怎么变得这么俗。原来，绝美的爱情，真的是只能尘世发生，尘世结束，续集都在神话世界里。人间，这般不容爱情，又是这般遭爱情厌弃啊。世路如棋，黑白不知，当初他接近我，观察我，我知道他在接近我，观察我。他研究我，我也知道他在研究我。如今他得出了研究我的结果，我也知道他得出了研究我的结果。他得出的结果是什么，他清楚，我也明白：想着我是一个天使的，结果我没有那么白；想着我是一只凤凰，我却是一只乌涂涂的麻雀。想着我不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却吃的人间饭，喝的人间水，我没有文字中的那样清高和温婉。　这个认知令他奥恼，他将儿子搂在怀里，大发感叹，儿子呀，娶妻当娶贤。

儿子不明就理，接嘴道，我明白，就是要娶像妈妈这样贤惠的。

他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我们娘俩，天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然后，便在我和儿子的哈哈大笑中晕倒在床上。我和孩子一左一右拉他起来，让他陪我们娘俩　去老乡的店里吃凉皮。下了楼，远远的就看见那对夫妻正在晒太阳，女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见男的将头枕在女的腿上，走的近了，才发现，女的在给男的拔白头发。

我看着，看着，不觉痴了过去。

其实，世间有太多的爱，仿佛是“周渔的火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来，又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爱的仙湖，瞬间就在指缝间蒸发，只留下一牙无奈的梦痕……

生活的文火上，正在慢慢煲着我们的爱情靓汤，让它作别了生涩寡淡，成为味道纯正的滋补佳品，让我们把爱细化成高难度的分解动作，在雍容娴雅的一招一式中不动声色地占尽风流。　行文一半的時候，娘打电话来，呜呜咽咽的说，丫头，昨天凌晨四点，你大伯去了……接完电话，我独坐在办公室，凝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四周空沉沉的，办公桌上放着的那盆富贵竹在灯光的映衬显得凄黯无色。

大伯去了，从此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去的那个地方，我不能知道，世人也不能知道，或者他自己也不能知道。然而大伯是死了，他的躯壳很快会被埋在黄土里，然而这个躯壳能代表大伯么！

什么时候出殡，我问娘。

后天，这几天，会请阴阳先生念经，你大伯生前爱热闹，出殡那天还会请一台戏，丫头，别伤心，人老了，总要走的，何况他得了病，去了，也就解脱了。娘安慰我。

挂断电话，有一度我不能说话，我记起小时候在农村，　出殡的时间差不多都在天亮前后。阴阳先生先念祭文，会将声音拉得长长的，吐字含糊、怪腔怪调地如唱歌一般；内容大概是死者的身世、主要家人和亲戚有哪些，祈求故人安息以及上帝保佑家人平安等。这时，与死者有血缘关系的小子辈们都得跪下，直到故人上路。一边念着祭文，一边烧着冥币，这时的山野显得格外宁静。阴阳先生朗读祭文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能制造出一种阴森的气氛，使人感到人世间的确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而此时，他正在沟通这阴阳两界。

时辰到时，阴阳先生便提高了声音喊道：上路。“龙杠”　应声抬了起来，灵柩也离开了地面。上路入地，阴阳却说的是升天；阴阳两界的事总是颠倒的。一只被灌了酒的雄鸡公，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蹲在“龙杠”上一动不动。在“龙杠”抬起的一刻，抬“龙杠”的人齐声长长地吆喝了一声，乐曲也随之响起。死者的亲人便开始大声地哭丧，同时鸡鸣狗叫不绝于耳；山村突然间变得喧闹起来。仿佛惟有此时，死去的人才真正死去了，或者从阳间死去，从阴间活过来了。悲伤和熬夜，使人们变得目光呆滞、脸色灰暗，也使丧事的气氛更加厚重。一种对死亡的无限敬畏，弥漫开来。送葬队伍的排列也很讲究。死者的遗像和灵位由直系后代捧着行在最前面，然后是灵房子和灵柩，再后是披麻戴孝的亲人，再后便是手持各种祭品的乡邻和朋友了队伍浩浩荡荡，所有的人的表情都庄重而严肃。使人沉重地感觉到，生死皆大事。我趕不急送大伯一程，只能向著家鄉的方向，隔空遙拜他了。

办公室依旧是空沉的，空气依旧是烦闷的，灯光也依旧是惨白的。我只管坐着，也不是非常悲伤，也不是非常悚惧；我似乎神经麻木了，再也不能迈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