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老宅，万籁俱寂，心中思绪清晰。壁画――客厅里时时占据我脑海的两幅色彩鲜艳的壁画，只剩下基底的黄泥，露出竹片编织板；交椅――摆在壁画下面的我幼童时期经常在那里蹦跳的两把硬木雕花交椅无影无踪。

当年我家租住在这里，房东家就三口人：“奶奶”、“奶奶”的媳妇“全练婶”和“全练婶”的儿子“奴婢哥”。镇区旁边现在叫国道的公路上解放前夕没日没夜地“过兵”（部队行军），“全练婶”的丈夫被地方上派去当挑夫，再也没回来，生死未卜。

“奶奶”身材瘦削，穿蓝色、灰色斜襟衣裳，头发梳成古髻，脸貌我已经没印象了，只知道她不停地做家务活，天井、客厅干净如镜。

屋后是黑油油软绵绵肥沃的畈田，种满“花子”（中药材泽泻），“全练婶”掌握一手好技术，整天在那里忙碌。“花子”即将开花的时候，长长的茎杆连同顶端的花蕾炒熟后味道鲜美、口感酥脆，她劳作到天黑收工，悄悄地掐一小把带回来，会分送一些给我家，嘱咐立刻煮来吃掉以防备夜里工作组上门搜查（当时的政策严禁老百姓采食）。

收获“花子”的季节，“全练婶”挥动钉耙仔细地挖，生怕块茎被劈破或者遗漏在泥土下。“奴婢哥”把洗干净的“花子”装进畚箕，　“狠、喝、狠、喝”喊着急促的劳动号子挑走，我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追到“花子焙”（烘烤房），他已经在焙台上弯腰摊摆。雾汽腾腾，我高声喊叫：“奴婢哥啊，你会被蒸熟的，赶紧下来喔。”正在烧火的烘焙师傅听了，对过秤记账的仓管员说：“你快点去买酱油，等蒸烂了，俺沾来吃。”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花子”田里告诉“全练婶”，从此增添一项打趣话题。

杀鸡、宰鸭、刮鱼鳞、舂糍粑，亲戚朋友齐帮忙，放鞭炮、开宴席，“奴婢哥”娶老婆啦。新来的小媳妇是石陂街那上面的人，街坊邻居称呼她为“浦垟侬”。当手脚勤快的“浦垟侬”大腹便便，无法弯腰喂猪、洗衣服的时候，“全练婶”说她家孙子马上就要出生，住房紧张，我家就搬走了，时光一晃几十年。

从厨房里出来一名男子，他显得手脚无措。“全练婶”呢？“奴婢哥”呢？隔壁打金店老板尾随而至，递来香烟，自我介绍说，他大哥是我同学某某某，“全婶婆”已经去世了，“奴婢叔”前两年病逝，这里住的是“奴婢叔”的儿子“小奴婢”一家人。

犹如五雷轰顶，不要说“奶奶”和“全练婶”，就连“奴婢哥”都看不到了！那“浦垟侬”呢？也没在了，与“奴婢叔”前后脚走的，住在这样旧厝里的家庭会有钱到大医院看病吗，靠从野外拔青草药煎汤喝那叫治标不治本，算你运气好，还能够到老厝来怀旧，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洪水浸泡镇区一天一夜，哗啦啦倒房无数，唯独俺这条街地势最高没进水安然无恙，次年搞灾后重建，轰隆隆拆房无数，到我打金店这里，镇里当官的调走，停止啦，嘿。

乡下同样在变化，如果心里惦念，就经常去看望吧，如果已经隔非常久，就别去了，让美好记忆永驻心头，就比如我日思夜念的两幅色彩艳丽的壁画，实际上只剩下基底的黄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