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的同学叫马林废默

发表于-2011年03月17日 清晨7:22评论-1条

马林这个人你可能不认识,待会儿我说起他,你一定会对他有一个深刻的印象,甚至可能把他和你生活中的某个人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当然,这个马林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人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相似或者相近之处。

说起马林,我和他不仅是老乡、同事,还是大学同学。读大一时,他就从我们乌乌泱泱对社会懵懂对未来茫然的学生堆儿里脱颖而出,目标坚定,信心十足。当时他是学校里的宣传委员,小有名气,有一位中文系漂亮女生还爱上了他。那女孩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气质优雅,文学才华横溢,是全校诸多男生公认的梦中情人,拜倒其石榴裙下者不计其数。可她偏偏喜欢上了学理化的马林。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马林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倒也罢了,还义正词严地拒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时别提那女生有多伤心了,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临毕业,还对马林念念不忘。马林的心也是肉长的,实在过意不去,最后给女孩回了一封信,让我代为转交,我偷偷打开,只有一行字:大丈夫事业未竟,何以家为?

我当时被马林这一句话给打懵了,天啊,都什么时代啦,还有这样的人?可马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需要声明的是,他没有任何身体和生理上的缺陷,性取向上也没有异常。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从上大学到参加工作,十几年间几乎没一丁点儿改变。

我在上大学那会儿,也和两个女孩谈过不是恋爱的恋爱,遗憾的是到最后无一成正果,原来那些女孩和我在一起别有所图,她们把我当成通向马林的终南捷径。我他妈的纯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当然,过去的这些并不妨碍我和马林的关系,伤心总是难免的,用现在的话说,神马都是浮云。且我一直认为学校里的恋爱不过是枯燥生活中的插曲,现实太残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即使海誓山盟,能两地分居而矢志不移么?百步之内有芳草,大可不必操之过急。我丝毫没有怪罪过马林。他是我生活中的挚友,事业上的良师。

我比他大一岁,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眼角里魅力无穷的微笑,仿佛有一种能够穿透人心魄、剔除所有忧愁和烦恼的力量。英俊的外表,挺拔的身材,无穷的智慧,优雅的谈吐,慷慨大方,乐于助人。自从上大学和参加工作后,我隔三差五被他接济和帮助,所以我常常向人讲,每个人的一生都注定有一个贵人相助。马林就是我的贵人。

大学毕业后我和马林都没有到大城市发展,而是回到故乡,当上了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的公务员,一起分配到了现如今工作和生活的地级市。现在,我已经是市政府某局的副科长,括号,正科级,工作倒也清闲,整天在市政府办公楼四楼的某个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汇总着一些数据,喝着日照绿,抽着蓝将军。窗台上的吊兰又开出了几朵优雅美丽的小百花,目光掠过吊兰碧绿的叶顶,向东望去,便可以看见一辆棕红色的雪弗兰克鲁兹,旁边还有一辆黑色的别克。那都是马林的座驾,一辆公车,一辆私车。

三十多岁的年龄在市直不算小,但绝对不算大。在别人看来,我们都还年轻,都是公务员,待遇优越,衣食无忧,前途不可限量。但在机关待过的人都知道,其实这里面的区别大了啦。就拿最现实点儿的来说,同样报材料,我们副局长去省里有时还得搭客车,而马林那个部门的干事在城区公干都能动用公车,想调哪个单位的车就调哪个单位的车。我不是说这是腐败,而是说含金量不同,有质和量的区别。说白了,马林的单位有权有势。他做的很成功,而我则是碌碌无为那一类型。

他办公地点在市委,和市政府大楼毗邻而居,一东一西,如姊妹,如兄弟。他经常来政府楼公干,只要时间允许,都会到我办公室站上一站,嘘寒问暖几句,问候一声。有时我也去市委,到他办公室无非是想蹭两盒软包中华和儒风将军。和我对面办公室的是局里的副局长,经常不在办公室,只要他在的时候,我就盼望着马林不期而至。我特别享受那位刚提升的正处级副局长见到年龄小他二十多岁的马林时点头哈腰的样子。马林也是正处级,只不过他工作位置重要,性质特殊,和市长、市委书记能够亲密接触,所以非同一般,人人敬仰。当然我没这么势利,不至于眼里只有他的权利,我是一个单纯而怀旧的人,至今仍时常梦回校园,我总怀念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前几天的一个下午,他来找市长汇报工作,顺便来到我们办公室逗留片刻。当时天已快黑了,我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马林推门进来,一进门就眼角含笑,腋下夹着公文包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大才子。

他习惯称我为才子。我的工作就是负责一些会议讲话和文件的起草,在整个市政府大楼也属于不签字的“一支笔”那种类型。我自嘲说我这才子和你差远啦,写材料这活儿就是一尿罐子,当领导的用时不可或缺,不用时一脚踢犄角旮旯里去啦。他说这已经不错啦,你想让人尿也得有人尿啊。

我点头说倒也是啊,他说你可算开窍啦,不枉我白来一趟。我给他倒茶,他说不用了,一会儿就走。我开玩笑说那晚上呢?我指的是他刚才许诺的饭局。马林说,当然,晚上我一定请你吃饭,风雨不改。他说话算数,我明知这点,不过是想和他开个玩笑,于是说还是算了吧,你那么忙,我哪敢打搅你,我还答应老婆回家炒京酱肉丝呢。

马林指着我说,你呀,你呀。他“你呀你呀”了一阵子,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想说男人不该那么怕老婆,他不说我也不挑明,“嘿嘿”发笑。那天傍晚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他不断看表,最后请我帮个小忙。我说这个点儿他怎么想起来到我办公室呢。他说我得到市长大人那儿去一趟,让我替他保管一下包。我说好啊部长大人,我很乐意给看包,要知道这是我的荣幸,至少是您对我的信任不是?哎,包里没有受贿的赃款吧?

马林捶了我胸口一拳,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把鼓囊囊的路易威登公文包扔到桌子上,微笑着说,还真说不准,哎,等我一会儿啊,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一起吃饭。我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好吧,我向老婆请个假。你也给怡筠说一声,免得她惦记。马林说好的,我记住了。怡筠是他的老婆。

黑色的名贵公文包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单眼睛就可以代替所有的感官体验,滑爽,柔软,丰满和弹性,一览无余。老婆向我要同样品牌的手提包要了不知多长时间,我一直没肯答应,这小子可真敢给自己花钱。我抚摸着柔软的真皮表层,手心里传来一阵阵细腻舒适的感觉,手掌用了点力,鼓囊囊之下有点硬。

我是一个好奇的人,大家从我偷看他写给那个漂亮女生的信上就可以看出来,不过我不是一个*窥隐私的人,而是我和马林太熟了,彼此亲如兄弟,根本就没有私隐可言。我不加思索就拉开公文包拉链,不拉不要紧,刚拉开半截就掉出一沓钱来,吓了我一跳。

再一看,里面满满的一包钱。我赶紧把那搭钱原封不动地装进去,拉上包,站到窗口前眺望远处的风景,竭力平稳心情,那种心情很怪。粗略顾及,包里的钱不下二十万。带这么多钱干嘛?尽管怀疑自己的兄弟在做一件或者几件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明智,但我控制不住思路。难道他想买官?不会啊,他才刚当上副部长。

一袋烟的功夫,走廊里响起马林稳健的脚步声。他这个人一向守时,任何时候都戴着一块精致的名贵腕表。他也常劝我带一块表,有一次非要把自己的表摘下来送给我。我坚决拒绝,不是买不起,而是已经有了手机,根本用不着手表。马林摇头直笑,说你呀你呀,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他当上副部长之后才添了这么一个口头禅,碰到对方不能领会,或者和他想象不一致的地方,或者他善意地指责别人时,总是伸出食指指指点点,你呀你呀的。当然,他只是当着我们这些好哥们儿的面才说话这么随意。在正式场合,或者工作场合,他总是西装笔挺,白衬衫,黑或者红领带,双手自然垂在裤线位置,或者交叉于小腹之下,一言不发,或者发言即精准到位,洋洋洒洒绝对毫无赘言。总之,任何场合都落落大方,光彩夺目,说话做事,行走站立,分寸把握刚刚好,多一分过,少一分缺。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即使添了“你呀你呀”的口头禅,我们更觉亲切。

胡思乱想着,脚步声没了,马林斜身进来,一甩头说,走吧,单位餐厅没安排。他的头发在甩动之间荡漾了一下。我“哦”了一声,掂起他的公文包递给他,像递出一枚定时炸弹。

他观察细致,在关灯瞬间发觉我神色有异,怎么啦?他问我。我关上等,在窗外投进的些许光亮里回答说没事,饿了,中午没吃好,弄不巧低血糖上来了。他又“你呀你呀”地埋怨起来,叫你减肥就不减肥,叫你运动就不运动,好嘛,富贵病找上门来了吧。我“嗨”了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缺乏像他的坚韧和毅力,我那么清闲,却早晨一起床就是七点半。他一天到晚的忙,开会、下基层、应酬、交际,却每天早晨起来就是十公里的长跑,要不他怎么有一副好身材呢。

那天晚上一起吃饭的还有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几个朋友,都是一起参加工作的朋友,大都在政府机关工作,也有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叫江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这一伙里,我是混得最差的一个。那顿饭自然是马林请的,在本地颇有名望的一家海鲜楼。

马林那天晚上破例喝了点酒,酒至半酣还和江山讲起了笑话。不过他讲的不是夜总会包间里的笑话,而是工作中趣事,是他某年随市里考察组到市直某局考察副处级干部时,两个姐妹都想提,逐一谈话时,照例问完一些程序上的问题,考察组组长问姐姐,既然两个人都争副处,可是名额有限,先治谁呢?考察组组长和那名副处候选人很熟,所以说话很随便。候选人是姐姐,很不好意思,说随便治谁都行。组长就表态了,那还是先治妹妹吧。候选人急了,别,还是先治我吧。

“治”在我们这里有另外一层意思,我们听了马林难得一讲的笑话,都哈哈大笑。可是讲述这个笑话的马林却没有笑,反而收敛笑意,面色严峻地感叹,这官啊,把人害的姐妹成仇。

他一向很少感叹,那天很奇怪。可是我当时被他包里的巨款弄得心里很纠结,所以对他的感叹没怎么在意。马林轮番敬酒,谈笑风生。大伙众星捧月,他尽兴之余不免问大家,他是说如果,如果啊,万一他遇到有难的那一天,哥儿几个还是不是这么心齐?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截然告知,弟兄都是生死过命的交情,你这是明知故问。虽是酒话,倒是发自内心。我在市政府干了八年,到头来还是副科级。前年要不是马林,我现在还弄不巧还是副科级。那年马林已是实职副处,见我屡不开窍,就自作主张找到我们领导,他和任何人都很熟,包括我们领导。他首先介绍了自己和我的关系,婉转拜托我们领导对我在政治待遇和生活上多予以关照。没多久,我就在微调中当上正科级副科长。尽管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但不感谢他我感谢谁?知心换命,虽极尽夸张,但所言非虚。那天晚上我酩酊大醉,翻来覆去地唱“我一见你就醉”,这个你当然是马林。

马林坚持不让我回市政府骑自行车,开车把我送回家,一直送到五楼。我在家门口还想着院子里的自行车,执意要回去骑。他敲开门,协助妻子把我搀进屋。我擦了把脸才稍微清醒些,在他下楼时不忘嘱咐,开车慢点,回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他回到家果然打来电话保平安,我还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到外面鬼混去了呢,你让弟妹接电话。电话里又传来怡筠甜美的声音,大哥,马林到家啦,谢谢你啊。我酒后依然不忘纠正,是我应该谢谢马林,要不是他我都不可能找到家。我什么都不如他,真的,连酒量都不如。

上班十多年,说过的许多话都不一定真,包括对老婆对儿子,可那句话是真的,时时、事事我不如马林。不过我并不嫉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第二天见到怡筠,她正好开车经过我们单位门前。她在市国税局上班,单位办公地址挨市政府大楼。车是一辆白色的两厢polo,很配她的气质。怡筠和上大学时死追马林的那个女孩相比,并不算逊色,她是我们本地一所知名大学的教授的女儿,书香世家,我们这帮朋友都把她当小妹妹对待,常常告诫马林,要是欺负了怡筠,可别怪弟兄们翻脸。怡筠对我们也很好,从来不厌烦马林的狐朋狗友到他家里吃喝玩乐瞎折腾,不像我老婆,家里来个人抽个烟就眉头拧成疙瘩记恨好几天。怡筠没办法在路上停车,滑下车玻璃对我说,谢谢你了啊大哥。然后摁了一下喇叭,缓缓地驶过我身旁。

我猛然记起昨天晚上她就说过这样的话,不由琢磨起话里的意思来。再把之前马林的异常表现和那一包的钱联系在一起,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不妥在哪里,却又一下子难以搞清楚。我不断地向吊兰花盆里弹着烟灰,内心焦灼不安。

楼下棕红色的雪弗兰克鲁兹和黑色的别克都在。我在想马林,他不可能坐在办公室像我一样悠闲地喝茶、看报纸,那么,他现在是在市长办公室里汇报工作,还是列席参加常委扩大会?包放在哪里?钱是否还在?钱用来做什么?

一想到包里的巨款,太阳穴就一跳一跳地剧烈疼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的担心,我担心马林出了经济上的问题。出于这种担心,我打了个电话,马林很快回过来,问我有事吗?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昨天晚上喝多了,解释一下。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我才稍许心安。

马林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说这算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语气轻松,丝毫无异样,我更加放心。他问我在哪里,得知我在办公室,就又“你呀你呀”地责怪起来,让我多到领导办公室请示请示,汇报汇报。他那天难得清闲,用了半个小时的宝贵时间来跟我东扯西扯,谈兴很浓。

本来我想从他口中打探一些什么,结果被他批评了一顿,不思进取安于现状诸如此类。虽然用玩笑的口气,但我的鼻子还是酸溜溜的,我阴阳怪气地说,我跟你没法比,你是政治前途无限风光,话一出口我就想到一句很不吉利的诗,无限风光在险滩。念头一闪,又转到一首另一首诗上,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我用此诗自嘲。马林很严肃地纠正我,你这种思想可不好,要知道,事在人为。我确定他没有任何事,悻悻地和他再见,挂了他的电话,坐在椅子上嘲笑自己未免杞人忧天了。

中午回到家,老婆又向我灌输新闻,她总认为我这个坐机关的干部了解全市每天发生的新闻应该如数家珍才对,可我关心的偏偏不是这些,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比如哪里又发生了命案,哪里又出了车祸,她都要告诉我,我最烦这些,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活我们自己的,何必瞎操心别人的事?

老婆却不这么认为,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天下事从哪里得来的,从书上,从新闻里,从街头巷尾的议论里。小城里任何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逃不过老婆和她们单位那帮女人的眼睛和嘴巴,连我上初一的儿子都开始烦他妈的这张嘴。不过做饭的时候她说的新闻却引起了我的关注,这是一件贪污案,当事人是市直机关里的一个小头头,而且有可能牵扯很多人。

听到贪污案我想到二十万块钱,想到二十万块钱我想到马林,不由感到紧张,便自降身份向老婆大仙殷切,细究根底。老婆把这当成是她策略上的成功,更加炫耀自己消息如何灵通,她一同事的丈夫在市检察院,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一单位的副局长被反映到省检察院,省院又压倒市里,市院经过初步调查,认为该副局长有贪污嫌疑,而且涉及人数众多,金额重大,就汇报给市委书记。市委书记上午找副局长谈了话,用意处于保护干部,只要他主动承认,就从轻发落。不料那副局不领市委书记的情,一再辩解自己无辜愿望。老婆从头到尾重复讲述细节,市委书记都发火了,雷霆大怒,连水杯都摔啦,副局长从市委大楼一下来,就立即办案人员批捕。市委书记早就安排布置好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你说,他傻不傻啊,如果向市委书记主动承认错误,市委书记心一软,手一抬,别说官职了,弄不巧处分都是省了。这倒好,不知道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呢。老婆对贪污案件举重若轻,谈笑自若。我听得心惊肉跳。

我决定让老婆帮我分析一下,不过没定论前,我不会把马林的包和包里的钱全盘托出。我问她,你觉得马林这个人怎么样?老婆很认真地望着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我不耐烦地说当然是真话了。老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个人嘛,从我们个人的角度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有点那个。

哪个?我急切地问。老婆很奇怪地看着我。我催促,你倒是说啊?老婆说,我就是觉得他有点那个,怎么说呢,有点官迷心窍。废话,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我和马林一起分配参加工作,一样的学历,差不多的年龄,两个白丁,没有显赫家世,距离越拉越大,除了他聪明,周全,细致,难道就没有别的因素?我对老婆提马林辩解,谁不是官迷心窍呢,比如你,比如我。老婆嗤之以鼻,我才不是呢,你更不是。

但马林是,疯狂追求权利,未出土,先有节,一待锁定目标,坚定信心执着不悔,有胆势,大胆心细。当他第一次说“大丈夫事业未竟,何以家为”时,我还以为只是一句托词,但当参加工作后,怡筠苦苦追求他时,我才明白他的追求。他私下里向我坦白,他很喜欢怡筠。我劝他既然喜欢就不要错过,赶快结婚。他第二次说起远大抱负,大丈夫事业未竟,何以家为!不过这家伙运气确实好,爱情、事业顺风顺水,怡筠也是真心喜欢他,千年等一会倒不至于,愣是等了他四年,等他他提了正科才结婚。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喜欢和人斗智,做事心中有数,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权衡利弊,就像在爱情和事业之间的选择,尽管放弃了之前的一个,却得到后来的双赢。我也知道,有些事他从来不愿意对外人讲,包括我。他呈现在人前的,永远都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他,身边太多追求权利而锒铛入狱的例子。

我们也曾就权利的话题探讨过,我认为一个人的权利不宜过大,权利大而易生自满。而他偏执地认为,一个人一生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必须有绝对的权利。那是在他当上副部长之后我们几个朋友喝酒时,我们构思他的将来,我问他,你想要的权利有多大?他比划了比划,然后张开怀抱,像个小孩子似的天真地说,这么大!他看似开玩笑,其实是认真的。

我不得不怀疑那一笔巨款来路不正,去向更加蹊跷。即使是在生活中的重大开支,他也没必要拿着那么一大笔现金。银行卡、现金支票、电子汇兑、网上银行哪一样都比持货币更省事、更安全,除非贪污受贿,离非现金不可。

没几天,外界传满了关于某副局长贪污案件的消息,虽然无根无据,但谁都明白并非空穴来风。传闻基本上都是围绕土地产权出让、工程项目承包过程中的钱权交易,说的活灵活现。据说检察院已经根据先前掌握的证据,逐一传讯了涉案人员。在这些涉案人员里,多是政府官员,不下十几人,而且越牵扯越多,逐渐延及一些官员的背景,牵扯到了省里的官员。而且还有人说,案件牵扯到了马林,我是从这个传闻中确信马林身陷其中,因为马林确实帮助江山拿到过一块地。

关于这个消息是从我一个同事那里传来的。那天下午刚上班,他就来到我的办公室,神秘地问我最近可曾见到过开宝马的那个朋友,他说的是江山。我乍以为他找江山买房子,便给他翻电话薄。他说不用找,我不要,我只是听说他犯了事。我说这不可能,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呢。同事说怎么不可能,我亲眼所见,为这是检察院的还找过马部长呢。一听检察院找过马林,我右眼狂跳不止,急问怎么回事。他说马部长怎么掺和进去的我不知道,反正你那开宝马的朋友给某副局长行过贿,而且数额不小。

他知道的仅有这些,除此之外就是这次涉案人员都是市里神通广大的人物,连市委书记、市长都头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查下去。查办,势必会一锅端,弄不巧揭开锅盖;不查吧,省院催的急,影响面太大了。我心不在焉地打发走他,第一个想到给马林打电话。

谁知马林比我还轻松,语气平缓,仿佛置身事外,承认了检察院找过他,不过所有拿地的始末都是按照正规程序一路过关斩将走过来的,他没有向市长批过任何条子,向任何主管部门打过招呼。他还狠狠地批评了我,你不要听信谣言,以讹传讹。再说,江山就是一开发商,行贿非他本愿,就算有事也不是大事,不必大惊小怪。他说,我现在在下边县里,回头和你细聊。

放下电话我眼皮跳的更厉害了,而且立即意识到马林一定和这件事有或多或少的关联,上班的路上我还亲眼目睹他将车停放在建行门口,这一会儿就到了县里?不可能。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一下午我无精打采,恍恍惚惚。在我心中马林是超级偶像,是我的标杆,是我的高度,是我的骄傲,是我的荣耀。如果事情果真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那么我将重新更改自己的世界观了。我不放心,又给江山打了个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再给马林打,对方电话已经关机,显得极不正常。

第二天我专程去市委看他,秘书告诉我马部长没来上班,不知道去哪儿了。再之后,马林就消失了。第三天,我被省委紧急抽调到某工作的检查验收组,连夜收拾行李赶赴省城。白天里检查组奔波各市参加会议,听取汇报,实地调查,晚上回驻地开会,汇总数据,或者接受宴请,总之,一连十几天吃住在省委一招。关于马林涉水、涉水多深的消息,我再也没有听到过。

他彻底关了手机,像是人间蒸发,留言也不回,市里也没有关于他的负面传闻。而老婆则是一天一个电话,向我详细汇报案件的最新进展,一次比一次骇人听闻。某副局长对贪污受贿供认不讳,受贿金额达数百万元之巨,且在全国各地有几十处房产;案件错综复杂,涉及官员众多,省部级干部身边的工作人员就牵连到好几个,借领导权利谋取私利。还有一些嫌疑人拒不承认,正在一步一步抽丝剥茧的调查取证中。这其中没有马林。种种迹象表明,马林目前似乎并没有直接参与此案,或者暂时逍遥法网之外。或许是主观猜测,也或者马林和这起惊动全省的大案确实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他恰巧在那期间消失,由不得人不往最坏处浮想联翩。

最为严重的是马林的去向连他老婆怡筠也不知道,她只是收到一个便条,便条中说,我可能有麻烦,需要处理一下,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有事发短信。事由没说,去哪里没说,也没收拾多少行李,而且次日就关了手机。聪慧的怡筠也有些提心吊胆,对于家里的财务她心里有数,但如果涉及别的就不好说了,比如某副局长,在北京、上海、青岛都有豪宅,而且养着好几个小三。怡筠魂不守舍,又不敢告诉家里,只好把电话打给我。她只收到马林两条报平安的短信,一条是安好,勿念。一条是很顺利,回去向你解释。

怡筠电话里问我有没有马林的消息,我只好实话实说,慎之又慎考虑之后,问了她一些情况。怡筠说这你放心,马林绝对没有贪污,到现在我们还有几十万的贷款呢。马林有贷款?我不敢相信,怡筠打消我的疑虑,他们确实有贷款,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和新polo都是按揭。怡筠说着说着伤心地哭泣起来,我忽然感到愤怒,即使马林遇到了麻烦事,他也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妻子。可是我能怎样呢,我不能告诉她半个多月钱我见过马林包里装着几十万块钱,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不过,既然马林给他的妻子发过两条短信,那么证明他还有人身自由。即便他和轰动全市的贪污案有关,至少现在他是清白的。我一天一个电话,一天一条短信,马林始终没有回复。认识的朋友电话被我打遍了,但都没马林的消息。包括江山,作为此案中的一员,他被另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保了出来。在确定他没事后,我问他马林在哪里?江山很纳闷地反问,我还想问你呢?

后来我打电话给马林的心腹,他的驾驶员,该驾驶员组织纪律性很强,很客气地告诉我,马部长请了一段时间假,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去他妈的,请假干什么?请假还有需要隐瞒自己老婆吗?我开始冷静地分析,最后归纳出三条结论,一是组织上控制住了他,暂时没有完全限制他的自由,二是马林怕难逃干系做了傻事,三是他和另外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携款私奔了。

经过综合分析,第一条的可能性最大,第三条次之,第二条被我完全否定,因为你不知道,马林是一个对生活多么充满希望的人,你不理解他,永远不知道。如果你见过他如海水般博大、深邃的眼眸,如果你见过他乐观、豁达、充满魅力的笑容,你就知道他有多热爱生活。可是,他在哪里呢?他在干什么?当官当到他这种地步,在那种形势下,除了这三种假设,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再次欣然相逢是在元旦之前,省里的检查验收工作告一段落,一起吃住多日的我们惺惺相惜,依依不舍。第二天就要走了,我在休息的房间里徘徊,收拾给儿子买的一些礼物,看到日历才想起元旦马上到了,于是编辑了简短的短信,群发给朋友们,包括马林。短信很简单,四个字,节日快乐。

短信立刻纷至沓来,百无聊赖之余,我逐一翻开来看,第四条短信居然是马林发的,一反其往日节日祝福的文艺风格,简直有些粗鲁地回复,节日怎么快乐呢?应该是日后快乐。祝你日后快乐。我难以抑制地激动,马上回拨过去。电话通了,声音依旧悦耳,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是啊,好久不见,我心里一阵轻松,不管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没事。我说,怎么感觉像隔了半辈子那么久呢?他在电话里说,感同身受。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省城,正准备回去,晚上大伙聚聚?我说不用了,你来我这里吧。我把房间号给他,复又打开收拾好的行李,拿出我最喜欢喝的日照绿。

多日不见的马林风采依旧,笑意盎然,衬领雪白,只是眼中有些疲惫。他端起沏好的茶品了一口,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嗯,好茶。我说好在哪里?不妨说说?他端详一阵子茶汤说,叶片厚,香味浓。我摇头,日照绿的优点不仅这些,关键在于耐冲泡,一杯茶可以喝上一整天。他放下杯子,注视着我说,你好像话里有话。我同样注视着他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你一定听到了一些消息,马林说,你认定我可能难逃干系,所以畏罪潜逃,或者携款潜逃。他的话有些刺耳,我说我只是听到了一些传闻,不过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传闻就是传闻,不足为信。马林说,所以你怀疑我违纪违法,至少一开始,或者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你怀疑过我?我说可能吧,毕竟腐败是一块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香。我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说话了,硬硬地扳过思维和他商量,咱们换位思考怎么样?他把眼睛眯起来,眼角里全是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撕开,递给我一支。我说我现在是你,而你是我,我从不抽烟。他把烟叼在嘴里,拿起几案上的火柴点燃,吐了一口烟说,我知道,你最喜欢玩斗智的游戏。

轮到我了,我痛苦地双手搓脸,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压抑,我模仿着他说话的强调说,你帮我分析分析,像我这样,一个市委核心部门的副部长,在市里发生了一桩重大案件之前,携带巨款,瞒着所有的朋友和心爱的妻子,到外面去了二十多天,去向不明,原因何在?即使清白无辜,可回去后怎么向替自己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朋友们,向自己心爱的妻子交代?

马林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向烟缸里弹了弹烟灰,模仿着我口将言而嗫嚅的神态,犹豫犹豫再犹豫,慢慢开口道,假如我是你,首先,我会远离我那些所谓的朋友们,他们是一条蛆,却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一个大粪坑。其次,我不会向老婆解释,哪怕她选择离婚。如果我现在还是假如中的那个你的话,我为了自己的升迁荣辱,一次次的贷款买官,倾家荡产,而又为了偿贷,不得不出此下策,把自己卖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你说我怎么向我的妻子交代?

我心情沉重,却还是故作轻松地随声符合,是啊,我得悔不当初。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贪污弄钱比其他途径来钱更快呢?马林也随声符合一声长叹,那是因为你还不是一个贪污腐败的人。我笑了起来,后悔不迭地说,后悔莫及呀,还不如违纪违法好向心爱的妻子交代呢,至少她还可以原谅我。服务员进来催促退房,马林责怪地望了服务员一眼,然后对我说,在这个角色互换的游戏中,你输了。我说是吗,他说是啊,不信你再虑虑。然后我们匆匆结束谈话,然后坐着他那棕红色的雪弗兰克鲁兹出省城、上高速,一路上我们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我一直在脑海过滤我们的谈话内容,在逐渐明朗中发现自己确实输了。

直到快下高速的时候,马林才减慢车速,他求我一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唯一一次求我。他说,如果还是朋友的话,我希望你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我答应了,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我说你真没参与到市里的那件案件之中,他说没有,你应该相信我。我又反、问他,权利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他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只有我有了权利,才能改变自己不希望看到的这一切,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我只能说祝福你马林。他和我握了握手说谢谢你,真的。

他没有和他的妻子怡筠离婚,有几次碰到他们在一起,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和睦恩爱。但他却和我们这一帮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们逐渐疏远了。他是一个大忙人,偶尔来政府楼上也是行色匆匆,遇到我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我对曾经圈子里的那些朋友们解释,马林太忙啦。我们都由衷地祝福他,因为我们都觉得他升迁了至少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此后,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他,我都会对旁边的人说,这是我的同学,马林。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内心其实无比失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像你的那些勤奋有为、有抱负有理想的朋友们一样,口碑在他的周围落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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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推荐:一泓清水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小说在我的一次次误会之中展开,从一次次的误会当中,真正了解了我的同学马林。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自己无私,哪怕身居染缸之中,也会清白。

文章评论共[1]个
一泓清水-评论

文笔娴熟,人物鲜活,欣赏了。问好废默朋友!at:2011年03月17日 下午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