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老虎兄的杂文新作吓了我一大跳，《日本大地震，你凭什么不捐款？》，一看这题目，就让人胆战心惊，“凭什么”这三个字颇似逼捐的号令，给人的感觉是：谁不捐款就得找出一大堆不捐款的理由才行，而且还必须能把理由说得让老虎兄哑口无言才算数。

这次日本大地震，我就没捐款，不但我没捐，我们公司的所有日本人，就没见到有几个捐款的，但是没有“凭什么”，我就什么都不凭，第一，捐不捐款是我自己的私事，第二，没钱捐款，第三，不想捐款，第四，随便别人怎么说。

昨天周一，早上去公司上班，每天工作开始之前都要开早会，课长说：“虽然我国这次遭遇到罕见的地震，但同时也给我们公司创造了很多商机，因此希望大家再努力一点，尽最大努力把握好这次商机，一旦错过了这个商机，以后再后悔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今天下班后，贸易部长意外地参加了每日例行的生产报告会。每天的报告会在正常情况下10分钟左右就会结束，但部长一来，会议就延长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空气是凝结的，气氛是沉闷的，工厂长和课长也失去了往日谈笑风生的习惯，说他们胆战心惊毫不为过，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国家里，胆战心惊的自然不局限于几个下级领导，整个生产部的所有日本人都胆战心惊。

为什么胆战心惊呢？

因为部长一开口就骂人，而且骂得很难听，他一开口就把两个负责第一线生产任务的日本工人给骂得狗血喷头，骂他们的工作进度太慢，影响了整个生产部的生产效率。

这两个日本人都是老老实实踏实肯干从不抱怨的人，挨了顿臭骂，也只是低头不语。其实贸易部长最喜欢欺负的人也正是这两个人，他们的工作进度的确不怎么快，但是他们所使用的设备和工具却是早应该更新换代的陈旧设备，而且他们两人的工作也有很多难度，有些困难是根本就没办法解决的。他们可以追求效率，但这样一来就无法保证质量，而一旦质量出现问题，后面的流程就会都出问题，然后他们两个就得等着生产部针对他们两人开批斗大会。不过对这一点部长决不会去关心，他只关心他自己的利益，在此基础上，更别指望他能给震区的日本国民捐款。

也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不捐款，一位日本巨富个人捐款10亿日元，他公司员工的捐款总额达到4亿日元。日本大地震让日本经济损失了300多个亿，这300多亿，仅通过日本国内的捐款和政府拨款就完全有能力找回来，其他国家对日本的捐款，充其量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援助，对日本构不成真正意义上的赈灾作用。

另外，还有至少半数以上的日本人是不会捐款的，不用问理由也不用问“凭什么”，捐不捐款在日本都是个人的自由，没有人会去感谢那些捐款的人，也没有人会斥责那些不捐款的人。没钱的人或自家人的生活都成问题的人不会去捐款，有钱但不想捐款的人也不会去捐款，有钱有能力捐款但总会优先考虑自身利益的人也不会去捐款——我们公司的贸易部长就是这种人。

有些国人不爱给日本捐款，那是他们的自由，有些国人爱给日本捐款，那也是他们的自由，别把捐款的事情看得多人道或多伟大，在日本，捐款和不捐款的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高尚的说法，也没有这种价值观。

不论在哪个国家，面对天灾的时候，再怎么混蛋的富商都多多少少会捐点款，只不过是数额有多寡的问题。商人捐款是为了名利，平民捐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自我满足一下对别人的同情心嘛。

但是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同情心，有时候，原本就有的同情心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弱化甚至消无，尤其是在针对冷漠而狼心狗肺的人时，大部分人所仅剩的一点同情心都很可能会彻底丧失掉。同情心是个完全个人化的东西，可有可无，针对不同的人，同情的尺度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都是人之常情。

老实说，“凭什么”这三个字，是最没分量的字眼，“凭什么不捐款？”和“凭什么捐款？”这两句话的分量其实是正好对等的，所以我认为老虎兄的这个“凭什么”用得很失败。

用了“凭什么”这三个字的时候，明显是在找理由。想捐款的人用得着找理由吗？不想捐款的人用得着跟别人解释他之所以不捐款的理由吗？如果捐款行为必须要在各种理由的前提下才能付诸行动，那么其捐款动机就很有问题。是为了收买人心吗？还是为着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想捐款的人默默地去捐款就行了，捐了10亿的日本大富豪在一掷千金的时候没找任何理由，无数一分钱都不捐的日本人就一句话：“这是我自己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日本经济再怎么不景气，日本国民的生活水平也普遍地比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水准高出很多，日本人出门都开私家车，大多数中国人开得起么？很多日本人在这个大地震的当口还花很多钱出国旅游，要是换了中国人，还不被国人骂死？一些灾民即便因为地震失去了自家的房子，但是政府设置的临时住屋，却能水电煤气全都能正常供应，而且很温暖，还有电视可看，回头再看汶川发生地震后，当地灾民别说看电视了，很多人连饮用水都成问题。另外最关键的是日本灾民不会受太多苦，很多公用建筑都会对灾民开放，比如学校，图书馆，体育馆，市民中心等等，没有人会冻死，也没有人会饿死，更没有人会因为意外的病情而病死，甚至很多心理咨询服务团体及很多民间性的社会组织都会组织力量去灾区竭尽全力安慰灾民，很多时候灾民就像有待全世界来关爱的孩子。若是在中国，灾民能有这么幸福么？

若问日本灾民在地震后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大多数人会在温暖的建筑物里意志消沉地消磨时光，同时等待别人把好吃好喝的亲手送到他们手里，一些灾民甚至会开着车跑到其他地方，也许是到亲戚家避难，也许是到朋友家里串门。

震后的复兴工作，当地灾民未必会积极努力地去投入他们自己的力量，2005年中越冲大地震后，绝大多数当地灾民照样是赚钱的继续赚钱，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而城市的震后清理工作，却都让外地来的自愿人员们承担。

老虎兄的“凭什么”，用得太离谱，不适合日本国情，也不适合日本震后的需要。日本不差钱，差钱的是日本政府。日本人不会领情，会领情的是中国人。中国救援队到达日本后，仅在电视上稍微露了一下面就不知所踪，然后再也看不到任何跟踪报道了，但是汶川地震后，日本救援队在汶川地区的一举一动都有很多媒体报道，不仅中国媒体疯狂报道，日本媒体也是大肆渲染，甚至不惜夸大其词。

还有日本给汶川的5亿日元的捐款，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日华人们捐的钱，这笔钱到了中国后，就变成了日本政府捐给汶川的了，在日华人看起来好像没有为汶川灾民做任何事。另外日本是地震频发国家，每当发生大地震后，无数在日华人都曾为日本的震后复兴建设付出过很多，包括捐款捐物甚至自愿到灾区做义工。但是这么多年来，没见过日本媒体报道过在日华人的默默付出，在日本电视台和各种媒体上，所能看到的永远都是中国人在日本干了什么坏事之类。中国人在日本的负面消息总是没完没了，几乎所有的正面消息都被日本媒体给封锁了。在日本，甚至美国人购买日本北海道土地的事情，都被日本媒体栽赃到了中国人的头上，并由此引发了日本的民族主义，当时很多日本人都组织起来上街游行，抗议一部分中国的有钱人侵略了他们的北海道领土，后来这个事件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购买日本北海道土地的人是美国大地产商，雇用了香港的华人作为买方代表去北海道买的土地。

还有，因为菲律宾人长得和中国的南方人有些像，所以有很多菲律宾人在日本一旦触犯了法律，日本人就会把这笔帐全都算到中国人的头上。

老虎兄向国人厉声质问:“日本大地震，你凭什么不给日本捐款？”

如果读者都是日本人，自然看不懂老虎兄的汉语杂文，如果日本人听老虎兄用日语这么说，肯定都会发出各种奇怪的笑声：“哪有凭什么的问题，只有愿不愿意及有没有能力去捐款的问题，尤其是个人私事，又哪里来的‘凭什么’。

我的意思，不是说日本人的想法就对而老虎兄的质问就是错。我认为这不是个对错问题，因为是否捐款本身事实上跟本就不存在任何对错问题。

但老虎兄却认为一些国人做错了，因此才会怒喝一声：“你凭什么不捐款？”

这个“凭什么”，说得太虚张声势了，没有一丁点的力道，人家只要反问老虎兄一句“凭什么给日本捐款？”就能把老虎兄的所有力道都给反弹回去。

国人不论干什么事儿都爱找个理由，连“捐款”这种事都要找个“凭据”，要说这世界上最乏味的词，可能就是这个“凭什么”了。

还没忘记前一阵子不少国人的口头禅：“小日本，你凭什么侵占我钓鱼岛”，结果小日本不做反应，他们能凭什么呢？他们根本不凭什么，他们就是想把钓鱼岛彻底划到日本的版图上而已，就像当年强行把琉球岛划到日本版图上的做法完全一样。

2011年3月15日

山野居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