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暖和时，八十多的母亲就回乡下和大姐在一起。说是乡下其实是一片城乡结合部。随着城市不断扩展，这些年这里也热闹了许多。大姐就在自家门口摆个水果摊。时间一般在城管下班后，如果有生意，可以坚持到凌晨两点。母亲就这样守着大姐，有时还帮忙照顾一会儿。

而这些却都是次要的，母亲感兴趣的是因为有了这个摊子，这里的人就多了起来，说话的机会也就多了。几十年下来很多人慢慢熟起来，更可听到不少故事。然后等我回家时，再不厌其烦的复述给我听。

有一搭没一搭的，类似的故事就听了许多。其中多数没什么意思，听完就忘了。而有些则留下了印象，觉得有必要记下来，也算对得起母亲的唠叨。然而，需要声明的是，故事中的人物时间和地点一般不可考也不必考，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物、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所谓“道听”而来“途说”而已。

第一个故事佛爷

这个故事我亲眼见过几次。主人公是位看起来很成功的中年男士。老太太八十多了，身体还硬朗，脑袋也好使，必要时还能称秤算账。这就很让一些人羡慕。其中最羡慕的就是这个每次都开车轿车来的中年人。每次来了，如果母亲没在，就一定要问老太太怎么了为何没来，如果老太太在，则一定要坚持让母亲来为他服务。他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老太太使劲盯着秤星看分量，再叨叨咕咕的算账，最后再多给个块儿八毛的，从不计较。

人少的时候还要拉起老太太的手攥一会儿，这样闹的老太太都有点羞涩，甚至还有点脸红。这就更招惹他哈哈笑一阵子。常说的话是，您这么大岁数了，就是老佛爷。身体这么好，都是前世修的福啊。摸摸您的手，我就跟着沾光。然后再说些自己幼年丧母的悲伤，讲些父母在不远游子欲孝而亲不待之类的道理。还说似真似假的说要认干娘什么的，每次老太太都要谦虚的说承受不起，笑着回绝。

看这段故事，总觉得有点像电视剧《丑娘》的现实版。作为母亲，有这么样一个有出息的干儿子或许应该高兴。只是作为儿子，一直与成功和豪车无缘，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感觉。但愿老太太修炼到了“佛爷”的层次，不会再关心这些俗世，而只是儿子自己尚未脱俗的烦恼。

投资

她是附近一小区的大嫂，这小区叫教育局宿舍，一共百十户人家，其实就是教育局的家属院，但这大嫂却是例外，一家人和教育不着边。大嫂平常很节俭，很少吃时鲜而昂贵的水果，都是等时令下来才买点便宜的。有一次居然花了六十多块买了一大兜子时鲜货，很让老太太惊奇。过了几天再来，大嫂就主动和母亲说起了缘由。说上次买的那兜水果送给局长了。外来户受排挤，就说暖气吧，每年两千来块暖气费，人家都报销自己只能掏腰包，这眼气也没法。可供水也欺负人，别人家都不收，偏偏他家每月要单独收5块水费。平常别的局长见不到，和这个局长在一个小区算邻居，等人家开门就送进去了。局长倒也客气，临出门说水费的事很痛快答应了。这兜水果就当把一年水费一次性交了，明年就是纯利了，这也是投资。看着局长倒也面善，没准以后孩子上学，也能帮帮忙。这当然是后话了。

垃圾

水果摊不远有个垃圾站，对面则是个粥铺。粥铺很热闹，要开到晚上十点。关门前总有两个帮工的丫头把很多垃圾运过来。说是垃圾，除了常有的大半碗肉和纸箱板外，还有成包的餐巾纸，以及成把的筷子，和完好的碗碟等。丫头临走还要告诉老太太，甚至把一些完好的东西交给老太太。老太太一直捡纸箱板卖了作为体己钱，而肉骨头什么的，则是狗的常备伙食。丫头们平常忙，只有这时候能出来走走，有时还要买些过期的便宜货，慢慢也就熟了，和老太太说几句话。老太太说粥铺生意这么好，你们挣钱一定不少吧。丫头说，我们才不盼热闹呢。人多只是让我们受累，又不多挣钱。每天站一整天，一个月也就千把元。挣的钱都是老板的，关我们什么事？老板抠得很，还骂我们，我们就把这些扔掉，反正他也不在乎。

生命

这一天已经很晚。一对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来了，一看就是小两口。小伙子笑嘻嘻的问老太太第一次去见老丈人该买点什么，老太太尽车上所有介绍了一遍，当然是越贵越好。最后买了一个西瓜，一兜砂糖橘，三四个火龙果，花了二百来元。姑娘提着，小伙子开车，一溜烟就走了。老太太还没整完刚收的钱，就听到彭的一声巨响，就见摩托车刚拐过一个弯就撞在了电线杆上。摩托车彻底散架了，男孩直挺挺躺在地上，女孩则飞了出去十来米。不多会儿，来了两个警察，看看男孩说死了，女孩躺在一片血泊里还有气。在等救护车的时间里，两个人说笑着，还捡起洒了一地的砂糖橘，一边吃，一边夸味道好。

武器

路口拐弯不远有个歌厅，经常有些时髦男女出入。这一天一个刺青的男子拿着百元钞票要买甘蔗。大姐看看知道是假钞不肯收，男子很凶狠的咒骂着，大姐则指指不远处的警察岗亭，刺青终于没发作离开了。不多一会儿，刺青再从歌厅出来，这次还买甘蔗，但换成了十元小票。买完后，要求截断削皮，大姐帮着做了。刺青一边吃一边走向歌厅。老太太就在边上站着，说看到歌厅门口四五个男女，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打起来了。不大一会儿一个人就躺倒了。警察来了，这个人还躺在地上，而肚子上则插着刚卖出去的那根削了皮的甘蔗。

凶宅

这一家三口人，主妇经常来买水果，说孩子高考累营养要跟得上。就这样买了几年，知道孩子第一次没考上，正在复读，后来就不再来了。老太太以为或许是孩子考上大学走了，这当然是猜测。因为后来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孩子第二年仍未考好，知道分数后父母很生气。究竟那晚怎么过的，谁也不知道。知道是第二天父母打开门就看见了一屋地的血，孩子已割腕自杀了。没过一周这对夫妇也死了，是煤气熏死的。后来煤气还爆炸了，把一面墙的窗户都炸飞了。如今几个月过去，那房子还那样黑黢黢敞着，说晚上路过都能听到里面有哭声。

多管闲事

这女人是个清洁工，四十多岁，就负责我们门口这段路。老太太与这人相熟，是因有时常把一些实在卖不出去的货送给她，给钱不给钱的也无所谓。没事时候，她就坐在旁边聊天。慢慢知道她两口子原来都在棉纺厂上班，然后厂子没了，他们就下岗了。女人就这样找大街，一个月千把元。丈夫身体不好，也做点小买卖，什么都干。家里还有个上高中的女儿。这样的家庭日子自然不会好过，所以买处理水果就很自然。

后来听说她丈夫死了，是跳楼摔死的。通报这消息的是个大嫂，对这消息老太太有兴趣，而这个大嫂也很有口才，所以这故事就讲的比较清楚。

大嫂说傍晚还看见清洁工两口子在一起，吃饭后见她拎着菜筐出来，好像要买菜去。不多一会儿她丈夫就从楼上跳了下来。一帮人围过来，当时我也在不远处，没看见跳，却看见了人。地上一点血都没有，有人说还有呼吸。我就打电话招呼了120。120到的时候，说人已经死了。

几分钟后清洁工就回来了。她紧紧抓着丈夫的衣服，呆呆的，没有哭也没有泪。120的人从人群里出来，问围观的人谁给钱，说算便宜点就给一百吧。一个男人俯身对她说了。她站起来，把口袋里都翻出来，连钢镚算上五十二块多，递给120的人。一连声的说，真对不起，家里也没有了。

120的人犹豫着没接。那个男人自己掏出一百元递过去，120的人接下就走了。看着这一切，女人还呆呆的站着，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倒是那男人突然哭了。大家互相看看，一些人掏出一些钱，陆续放到女人的菜筐里，和菜筐里一块豆腐四五个土豆放在一起。

临了，这讲故事的大嫂埋怨自己说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让人家多花了钱。又过了很久，母亲说又见到了这个清洁工，只是一下子不敢认了，因为实在老了许多。

于木鱼宅

2011-3-1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