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宋祁《落花》与呆贝贝共勉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飞花乱愁肠,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旧时桃花映红的脸,今日泪偷藏】
孤灯难眠。凉夜已深。一点窸窣作响的脚步是漫漫长夜唯一的伴奏。是谁竖空笛舞箜篌。朦胧处,灯火不再蹒跚,一沓书简,借着笛音扬起的记忆。书中的女子款款走来,梦中飞花弥漫,那枕着鸳鸯枕,隔着芙蓉帐的女子,着一身金玉刺绣的华裳,步至小轩窗。午夜不探灯,唯一单薄的清影,徘徊于水榭亭台。这厚重的宫城,阻隔的不只是城里城外的人,还有一颗依偎不到彼此的心。多少呢喃细语不能与心爱的人倾诉,唯有借月光万顷,愿这天上人间的花好月圆伴君左右,同赏一轮明月,在月下画沙,圈出彼此的模样。
这世界太拥挤,所以人海里分离的必是你们。但为什么,彼此的红线还没有绕到手心已然断裂?为什么你出嫁的那天依旧看不到他送别的身影?为什么这么久依旧音讯全无?无数个疑问在心中徘徊。但终究是有缘无分,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你们只能渐行渐远,头也不回,走向另外一个自己尚未体验的世界。
很多恨,皆是因爱而起。当你粉黛朱颜,对着镜子梳理鬓发时,那些烦愁的思绪,却再也理不顺。你日夜惦记着青梅时的他和你漫步郊外的海誓山盟,那些手挽手许托终身的青葱记忆,那些在指间牵绊彼此的狗尾巴戒指,那随秋千,在风中扬起的笑声……夜夜潜入梦中。你时常在梦中再次邂逅他的脸,那张你说好要忘记的脸,在独守空闺的时刻愈是清晰。只有找一个让自己恨他的理由,填补内心的怒气,只有自己,愈是这样,自己愈是彻夜难眠。就算是望断天涯路,当初的手,早已分开,再握不紧,一如你是打他深海里漂流的流沙,那深深的海域,此生再无归期。
其实,你有什么理由埋怨他呢,自古便是媒妁之言,你们门不当,户不对,这便是一条踏不过的门槛。他先于你结成连理前松手,便是恩赐于你此生幸福的起笔。于他看不到边的幸福,更多的是葬你心底愧疚不安的苦日子。他宁愿再也不叫你昭佩妹妹,取而代之的是萧夫人,就算是鞠躬作缉,他也愿意远远地观望你的一抹剪影。他知道的便是,放你走进一个门当户对人的怀抱,起码衣食不愁,就是感情,也可以在日后培养,只是他不知,当一切全身心地交付于彼此,退出来哪是这般容易。或许,蹉跎的岁月会让一个人一生因情所困,再也走不出情感的迷宫。很多时候,父母之命不可违,当着家族的压力,就算是不幸福的一生,也只能负命一搏。
青梅时的山花烂漫,行至当今,便已枯萎,很多记忆会随岁月褪色,或许夜里的眼泪会一直灌溉,终究是散去的就散去,当天涯里再望不到彼此的眼,忠贞一人,便是毕生最长远的事。那个打镜子里消失不见的他,空留下一段记忆,葬于你心间。这空空屏风,空空黄镜,如今,只剩下你,和一个不是他的萧绎。
【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人扶醉月依墙 ,事难忘谁敢痴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 一个人独自思量 】
很长的那么一段时间。恋上酒便是一种寄托。那种用酒麻痹自己没有生机的心或许更容易摆脱掉心上人的影子。一种避之不见的解脱,或许更能让自己喜悦。酒醉的温柔乡里看到的只是自己堕落的魂魄,那种自高墙上腾空而起的*感。一次次将自己送往天堂和地狱的彼岸。没有你的世界,或许会孤单,但是现实中没有梦中人的依靠,那陌生的胸膛,便是一种身份的交集。那夜夜笙歌的后院,你属于他,你是一个人的单独所有,但是他,不仅仅属于你,那种可有可无的角色,所有人都和你分一杯羹,对于感情,没有任何人能如此大度。没有基础的姻缘,或许真是一堵围墙。城外人听不到城里人哭,唯有选择醉,才能短暂搁浅心中的愤懑不安。在这座虚设的婚姻坟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虽已拜堂成亲,但是,委屈自己的内心,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相濡以沫,你做不到,于是,当萧绎一次次靠近,面对她的是你冰冷的唇瓣和空无表情的脸。你终究是骄傲的,打你进入湘东王的府邸,一直置身事外。这庭院如何宽敞,如何富丽堂皇,皆不属于你,亦不能与你娘家相比。自你懂事起,你早已厌恶这种豪门之交,那种因为某种利益攀附权势的婚姻,扼杀的是两个人的幸福。
你始终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夫君一回,徘徊在爱与不爱之间。在萧绎一次次尝试与你温存,你一次次拒之门外。打心眼里的不认同,留给一个男人的便是漠视。那种糟蹋到一个拥有权势自尊的将士,这种婚姻的凌辱,便是你独守空闺的序幕。
命运似乎也是风水轮流转。在不久的一段岁月,萧绎成为帝王之家。自然而然地,你亦是完成一种身份的蜕变,然而,作为一个帝王,以前所遭受的凌辱岂能说忘就忘,你给予他的“恩赐”他必然会“回馈”。那种拥有你,但是又不靠近你的苦楚,唯有自知。他再也没有踏进你的深闺,以此对你实行最揪心的报复。
你徐昭佩亦是那种拥有傲骨之人。这般忽视的侮辱,必会报复。你依旧我行我素,闲来兴词歌赋,刺绣描书。完全将这般冷落抛到九霄云外。萧绎岂能如此善罢甘休,那种不让你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丧失尊严的把戏岂能说放就放。于你,这点小心思自然不在画下。你将计就计,待到萧绎行至闺中,你亦是只画了半面妆,侮辱他的独眼。端茶倒水的事你不做,你只做行礼之事,侧脸迎人,说话依旧理直气壮,自古君王哪个受过此般凌辱。你貌美如画,才貌双全,但以半面妆直视夫君,这种于器官上的讽刺,活生生地将怒火往萧绎肚子里压。更甚地,每闻萧绎将至,你便是精心策划如何报复,你心里再没有他,只有那种将其冷落你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才能解脱。于是,你豪饮酗酒,大醉,给萧绎一个醉态的颓废感,每逢洪醉,你必吐其一身,让其落荒而逃。
这一切的计谋于你都是胜利的,当你事后享受这一果实时,却为何笑不起来。你知道的便是,此后心中无爱,心中的爱已没了温度,只剩荒凉。你唯有在爱与中伤中完成那种瞬间的*感,妆前的空镜,在缕缕青丝染白的时节,是恨与埋怨葬送的情感。
【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发带雪秋夜已凉,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俗话说,因为感情会使一个人性情大变,足以颠覆以往的所有。这一点在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自和萧绎的感情演变至无法恢复的地步,他置你于不顾,你亦和他没了纠葛。只是,没当听到妃嫔们的风言风语,作为萧绎的首任妻子,你同样难捺心中怒火。既然他过门而不探,你便开始勾结外员,惹来*乱之名让他担待“绿帽子”的辱名。这种激将之法。就算是萧绎个人不在乎,但身为一国之君,这种丑闻,足以让他蒙羞。你企图让其和你一同身败名裂,就是牺牲自己的小命,也在所不辞。
你依旧借酒消愁,不料东窗事发。很快,你的丑闻便传至萧绎耳中。那句让男人背负“绿帽子”的标签,让萧绎怒发冲冠,那句”柘直的狗虽已老,犹然能够打猎;苏溧阳的马虽老迈犹然雄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将你推向了地狱之门。你没有获得帝王恩赐的白绫或者毒酒,相反,你选择了跳井身亡,在无法呼吸的泉中洗涤那流传千古的半面妆。
“半面妆凝镜里春,同心带舞掌中身。因沾弱水褪精神,冷艳喜寻梅共笑。枯香羞与佩同纫,湘皋犹有未归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诗词里触摸到你的脉搏。徐娘啊,投井之后你就真的成了未归人,你奔向了爱的国度,我一直在想象,井缘边的你,是否会微笑,你挣脱了厚重的宫墙,心机和愤懑。那张映刻在镜中你的模样,此时已随你踏进黄泉。水里的镜中人,是那天上虹,散开层层微笑的涟漪。
人走镜空,镜子里再无妆容。空的,不只是人的脸。还有一颗无所依偎的心。
——与呆贝贝同题
(注:【】里面的文字,皆为《半面妆》歌词)
-全文完-
▷ 进入轩程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