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尽管到了春天，可是寒气总是逼人。前几天云南地震，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日本有地震了，而且引发大海啸，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正巧大妹在日本攻读博士后，所以一家人心里很是着急。开始通信中断，也不知道日本那边都成什么样子了。直到午夜的时候总算和大妹联系上。不过她在名古屋，听她说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她还和往常一样，学习打工。

总算松了一口气。晚上也睡得特别的踏实。早晨起来去上班，刚走到单位大门口我就看见办单位公室主任站在那里朝我挥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意识到问题很严重。要不然他是不会呆在大门口拦截我的。

我停住脚步，主任就小跑过来。他告诉我先不要去单位，说有记者正在找我。我问什么事情？她说是下边学校里的事情。看样子人家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回可是真的来者不善。说到记者，我还真的有些情结。前些年一直做新闻，也爱好文字。尽管后来因为许多说不清楚的原因不做新闻了，可是新闻界的朋友一直和我有着良好的关系。

我知道了是什么事情。可我想不去单位总不是回事情吧。主任明白我的意思，他让我从左边的楼道上去，先不要去办公室，在别的房子躲一会儿，等记者走了再说。早就说新单位整天让媒体骚扰。可我没有想到自己刚来才一个月就也遇到这样的事情。

按照主人的安排，我悄悄上了三楼，躲在休息室里。不过这时总是有电话打来，我看都是陌生的号码，所以也没有去接。过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主人来见我，说记者走了，我可以去办公室了。虽说躲过了记者，可是我的心里一点也不高兴。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呢。这么些年，我还从来没有过如此这样的举动。我想，就是天塌下来，总不得还有个说法吧。这样的躲闪何时会是尽头呢。

到了办公室，和往日一样，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就在这时，有人给我发短信来。我一看就是刚才要见我的记者。她说自己掌握了一个学校里的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最后她留下名字。就是这个名字让我突然有了一种记忆。尽管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直能够把她留在心里。当然了，念头也就一闪现，毕竟如今社会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这个叫樊星的记者也未必就是当年我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既然人家发了短信，我就不能不回复。因为前边做了假，这会儿我也只能再做一次假。我告诉她我正在开会，下午有时间。就这样，我们约好了下午在办公室见面。上午的事务处理完了，我就把办公室的门关起来。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开始捡拾起二十年前的那段记忆已经模糊的画面。

那时候我在县委宣传部上班。印象里好像是在夏天。那一年夏天很热。当时办公室里没有空调，当时我又特别的胖。我在办公室光着膀子，突然有人敲门，我赶紧穿上背心去开门。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当时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只是觉得她很瘦小，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我都几乎没有听见她所做的自我介绍。

我把她让进办公室。她递上证件。我一看才知道她是当时我们市里一家很小的报纸的记者。我问她来意，当时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刚从学校毕业，这次是第一回来陌生的地方采访，希望能得到我的帮助。那时候我也是做新闻的，而且事业日入中天，看到眼前这位说不上来漂亮，也说不上来特别的女孩，心里还真的没有多少感觉。

不过在后来的交流中，我知道她喜欢写散文。要知道我也是喜欢散文的主儿。她当时拿着几张报纸，上边有她写的小散文。我读了一篇，觉得她的文字感觉很好，尽管文章很小，可是还挺有点散文的意境。大概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交流，我们也就显得熟悉了许多。

记得那一次她在我们县只待了三天就走了。至于说采访到什么新闻，我现在早就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有一件事情却在我心里留下了至今也忘怀不了的印记。好像就在她走了之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吧。好像是周末，下班准备回家。走到县委收发室的门口的时候，我被搞收发的老头喊住了。他说有人给我送了一件礼物，还特意说是姑娘送的。那时候年轻，一听这话心里还犯叽咕。

礼物是个小盒子，我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会是什么呢？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件陶制的小鹿，形状很夸张，要是不注意联想，还真的一时半会看不出来它是个什么玩意儿。从收发老头那里听的描述，我想到是她。只是我不明白，她既然来县上了，怎么又不见我呢？这一直在我心里算个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一晃就是二十年了。要不是她在短信后边留下自己的名号，我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她。要真是她，可真不容易。如今做新闻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能坚持二十年，可见她一定干出了成绩了。

下午两点钟我准时到办公室，刚坐下来，她就打电话来。电话里说了几句客气话，特别是她最后的一句老师还好吗，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就是她没错。十几分钟时间她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二十年没见，她似乎样子变化不大。不同的是她比作姑娘的时候显得更有风度了。也许是几十年来的大风大浪，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成熟，有了几分现代女性的风韵。

我为她倒水，然后就问：“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和我联系呢？”我说：“没想到你在这行当里能坚持这么久，很不容易。”

“老师还好吧？”她的声音依然很低，神态似乎和二十年前没有两样：“其实这些年我来你们县好多次了。”

“那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呢？”我说：“是工作忙，还是早就忘记了我这个老宣传了呢？”

“没有忘，我只是一直记着你当年的一句话。”她说到这里，眼里似乎开始闪着泪花：“我知道，你也许早就忘记了那句话。可是我记着，我这一辈子也是不会忘记的。当时你说，我要是干不出个名堂来，就不要来见你。可这二十年，我一直没有干出名堂来，所以我也就没有见你。”

“就为这个？”我听她说这样的话，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可她依然还能记住，看得出来，在她纤弱的外表里边还是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揣摩的坚毅：“呵呵！那时候我也是血气方刚，如果伤害到你，还请你原谅。当时我说这话，也许也是一种激情驱使。要是放到今天，我恐怕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老师，你不知道，就你说的这句话让我一直伤心了好多年。”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出来了，这回是真的流下了眼泪：“你知道，当时我才从学校毕业，我是一位农村女孩，第一次走上社会，第一次做采访，你就这样给我说。要知道，当时你已经是大名鼎鼎了。”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的一句话会对你有这么大的伤害。”我赶忙解释：“不过二十年过去了，你也该原谅我了。对了，这二十年你一直都在搞新闻？”

“是的。”她点点头，声音依然很低。她就坐在我的对面，虽说已经是三十七八的女子了。可看去真的给人的感觉也就二十几岁：“老师，你还写散文吗？”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

“写呀！我只都在写。我这辈子算是完蛋了，看起来是离不开文字了。对了，我想这些年你的散文一定大有长进吧。”我说。

“老师，说出来会让你失望的。”她说：“好多年了，早就不写散文了。不是我不想写，而是我的生活呀！我现在就写新闻稿，然后就是组织广告。最多就是把别人的资料整合在一起而已。”

“有点遗憾。”说出这句话我就马上后悔。其实她说的没错，当今的世界，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生活才是根本，才是这个世界上留给人们的真谛：“不过你也说得对，我们首先要生活。你老公做什么呢？”

“和我一样，也是记者。他在另外的一家报社。他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过我现在不写了，他比我强。”她说：“老师，这些年你的散文一定写了不少吧。”

“谈不上多少。”我说：“只是写了几本书，正好，我这里有，就送你一套吧。”我说着从书柜里取出这些年我写的几本散文集，递到她面前。我发现她瞪大眼睛，本来她的眼睛就大，这会儿在这么一惊讶，就显得更大了。

“老师写了这么多书？”她接过书说：“我知道你不会停下手中的笔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写这么多的书。看来老师一直没有放弃。怪不得这回你能换新工作。”

说到工作，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们之间还有一件工作要谈：“对了，你说要反映个问题，是什么问题？是不是很严重？”

她低下头，半天没说话。看样子是有些不好意思：“问题是有一些的。只是不是你的事情。我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就是想见见你。”

“呵呵！那你怎么用这种形式呢？”

“我想你早就把我忘记了，我要说是记者，你恐怕才不愿意见。我知道的，你不怕记者，因为你本身就是记者嘛。不过那件事也不是小事。我接到举报，说你们有个学校里有冒名顶替的人。你可以安排去调查。”

这就算把工作说了。不过二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有个事情没弄明白，那就是当年她送我礼物，为什么不见我呢。想到这里我就问：“你当年送我礼物，为什么不见我呢？”

“你还记着那礼物？”她又是惊讶，眼睛又一次瞪得老大老大：“那礼物不值钱，不过当时我花了十八块钱买的。要知道，当时我的工资只有不到七十块钱。那一次我是专程坐车去你们县上的。我不想见你，所以就没有见。”看来她已经有了记者的风范，说出的话来简明扼要，可也意义深刻。

“好理由。好了，今天你来了，我请你吃饭。”我说。

“老师，我想请你吃饭。”她说。

“那怎么可以呢。”我说：“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到有机会去你们那里的时候，你再请我吃饭也不迟。”

“我今天就想见见老师，尽管我现在也没干出成绩来。我想就见这一次，今后十年不见你。十年之后我也要拿本自己的书来。”尽管她声音仍然很低，可是我还是感觉出来存于她内心的那种坚强和刚毅。我相信她，因为她二十年时间锲而不舍，就凭这一点，我想她总会有成果的。

晚饭我们吃的自助餐，晚饭后她说要回城里去。我没有挽留，因为吃饭的时候她老公就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是自己开着车子走的。就在饭馆的门口我们分手，我想问她真的是十年之后再见。可话到嘴边我收回去了，我想还是不问的好。其实有了一个二十年，真的再过十年又能怎样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