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了,还听不到他熟悉的车声。连发三条信息,毫无回应。想打电话,唯恐他不方便。关了门又开,开了又忍不住关。
正在踌躇间,他的嘿嘿声响起,我训斥他也不看看几点?他说没事,就是喝多了酒。我说那么不顾惜身体,明天不用上班了?他说照上不误,且要出远门。我说那还磨蹭,招架得住?他不回答,却笑着说,太阳从夜半出来了,我头一次牵挂他呢!而后问孩子回家没?
晓得他安然无恙,我随即挂断了。
孩子说酗酒的老板一定为难她爸爸了,不然她爸爸早疲惫的见周公了!我点头默认。孩子又问我,真不拉扯他爸爸一把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忍辱负重?我淡然地摇头,无人救得了他,除非他自救。孩子想说什么,却知道是徒劳无功。
这个和我领了结婚证的男人,年轻时候晃悠来去,硬是耽搁了日子。现在有两个大学生的女儿催促,他才稍微收心。昨夜他满身狼狈进门,说他既饿又渴,吩咐我以最快的速度做点吃的。我由不得翻白眼着说驴命。
他问何以是驴命?我解释就是蒙着驴的眼睛,让它不分白昼,一刻不停地拉磨,直到筋疲力尽。
他唉声叹气,说我在家养的白胖白胖,哪里管他的死活呢!
忘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么?吃喝嫖赌,只差一个偷就占全了,可曾关心过我在人背后的辛酸和恓惶?他家本身底子薄,他又遭遇离婚带女儿的落魄。他不掂量自己的斤两,和狐朋狗友成天鬼混一起,天灾人祸来了,他不但将我羞辱的一无是处,还撂下一摊子要我收场。
为了顽疾的孩子,我下咽了苦和累,为了支离破碎的娘家,我错过了爱我的男人,如今的他,是回心转意了,却已是不惑之年。生命于我有几多青春?生命于我又能几多重来?爱我的男人还在原地等我,旭日东升的事业也为我留着,可我不得不苦笑着拒绝。
倒不是说我对这个怒其不争的家伙抱有什么信心,是我替自己哀其不幸。他还理直气壮说都过去了,我老提旧事,难道他犯了一时的错我就一辈子不原谅?我哼了一声,提醒前阵过年把公款都输了,这个我总没给他捏造吧?
孩子有心也鼓不上劲。
他气愤不过,可却强词夺理说他都改变许多了。我撇嘴地说我有上班的打算,但挣的工资是买车。不会给他还高利贷了,也不会供养孩子。他立刻暴跳起来,说他那么无助,我不陪着度过难关,还嚣张的买车,这不是分明让债主要他的老命吗?
我说,那时他宁可赌,也没为我考虑,现时赌,更轮不到我,至于我的追求和理想,全让他的赌和浪毁于一旦。这次我要是辛苦卖命,若不买车,那么跟着他哪有所谓的心劲?
见我说的是事实,他索性躺在床上赌气抽闷烟了。我看着他臃肿的身躯,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看着桌前满瓶的药丸,禁不住生有一股恻隐之心。而怜悯归怜悯,他的难过我终究替他受不了,我一而再的宽容和忍让只会增加他赌博的数量。
跟着过活的这十八年,受够了无休止的疗伤又敷药,受够了他出尔反尔的不耻作为,当他给不了我要的踏实和富裕时,我暗下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收获幸福!只是,孤军作战的劳苦和屈辱可想而知。被荆棘刺痛了肌肤,被恶涛淹没了思想,灵魂也差点被暴风雨俘虏。
多想靠近他,求得他的一丝力量,好让他搀扶我行走那段最艰难的路程。父亲走后,他就是我的天了,而他吝啬的没有伸出援手,就那样绝情地撂下我,任由自生自灭。直至我在手术台几次的疼痛,他都无动于衷。
我早已不怨恨,但同时也不会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就是我的口头禅:可以礼让,绝不会忍让,更不会到底。
前几天,母亲和继父抱着弟弟的小毛丫来家,我正好坐在门口,磕着瓜子,喝着茶水,眯缝着眼沐浴春天那一缕灿烂的阳光。
她看见我身穿纯白的运动装,轻松惬意地享受生活,忍不住皱起眉头训斥:“你没有老小的拖累,也不说去找个事情做,助他一臂之力,真服气你能歇息的住!”
我赶紧起身让座。她仍然满脸不悦:“两个孩子每学期要交付昂贵的学费,你们又旧债累累,他一个在外劳碌奔波,你不去帮忙,也看不到他可怜,还这么张扬?”
她只一味宣泄她不满的情绪,根本没有顾及我的感受。鉴于继父在旁,我没有多言。而她走后,我实在冤枉的想哭,却连泪水也挤不出几滴。别人这样指责我,我毫不在乎,可我怀胎十月的母亲,养了我十八年的妈,你怎这样对待我?
你不理解不要紧,骂我也无所谓,但请别说我张扬,好吗?
从醒事起,就分担你的家务,到大一点了,又尾随父亲耕种。同龄的伙伴去地里割了一小会草,就娇滴滴地吼叫三天,并赖在炕上三天以示委屈。她的父母怕出意外,赶紧给她买了花衣服补偿。我呢,病的发烧头痛,依然撑着去施肥,下种。
父亲让我打针,我怕花钱,执拗地说,喝点药就好。那次你应允,我要是将八亩的棉花一天采摘完,奖赏一条红纱巾。
天不亮我就提着竹笼去了,露水浸湿了衣裤,手臂被扎的满是伤痕。我却一概隐忍不言。天黑了,大人都回家了,月亮地里,剩下我孤单的身影。父亲来了,看着我下坡摔断的胳膊,万分心疼的说我这么傻?
睡在被窝,我既高兴又难过。难过的是你那么放心懵懂的我去干事,我不但干的让你心服口服,且让全村人刮目相看。但高兴的不是为了你口中的那一条红纱巾,是父亲说我有一股愚公移山的倔强精神。
第二天中午,你又说水缸空了。我去半里外的井边挑水。每次挑两大桶,整整挑了十多担,尽管在春节围上了红纱巾,可我不埋怨迟早,因为只有辛苦的劳作才能早日实现梦想。尽管为了微不足道的结果,我也愿意付出百倍的代价。记忆犹新,那年的我十四岁,才辍学不久。
要出嫁了,他家一贫如洗,你说,只要好好奋斗,会挣来财富的。种菜,栽果树,什么都干过,可财富呢?是挣来了,且挣的不少,而我连续三年没有购置衣物和家当,却被他拿去全赌了!我骂他没出息,我恨他不成器。我哭的天昏地暗,我闹的死去活来,我甚至拿起刀欲和他同归于尽!
你没有给我说过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你没给我说过,人面的丑陋,人心的凶险。我还是无知愚昧的给他干。他去打麻将时,对我说赶夜幕降临把那点地锄完。孩子在地头哭的撕心裂肺,我呼哧呼哧却也还有一大截。
邻居男孩实在看不惯,拿起头三下五除二替我锄平……
村里人溅着唾沫星子无不说我老实巴交且还挺好强逞能,他竟然一个鼻孔出气,神采飞扬说我那么容易欺骗。我想我是真的悲痛欲绝了。跑去父亲坟前欲一死了之。父亲却说我之前答应过他,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日后有什么作为,一定圆他的爱好梦和出国梦。
社会主义的形式发展良好,纵然我是低下层,纵然生命中无一人救赎,只要勤快,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愿。我活了过来。干的更加卖力,却不是为他。我用我的血汗买了床垫,冰箱,油烟机,用我的血汗给你买了耳环,给妹妹买了项链,用我的血汗给弟弟盖房时添砖加瓦……从小我就是无私正义,爱憎分明的孩子,我一点也没有想过以自己的喜怒哀乐为重心。不论吃穿玩乐,我都是以大家为前提。
没有人跟我一条战线,我不强求。可我也不希望谁拉我的后腿,说的清楚点,没有人能阻止我前进的信念。
这个毫无自尊的男人,这个无赖死狗的男人,这个没有血性的男人,他有何能耐将我打爬下?你没有教育我柔而不弱,你没有教育我对狼不要讲仁慈,我不怪你。他呢?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走了邪路,歪路,永远那么振振有词。我的苦果我自己来吞噬。他要是有点良心,他要是怜香惜玉,我再怎么着,也会不计前嫌。
不等我释怀,老天让他尝到了此一时彼一时的滋味。他是我相偎依的人,他是我生命的支柱,他倒下了于我又有什么利益呢?不是我没有仁爱的心,不是我没给他机会,是他让我一个人作战了那么些年,我的身体早已被医生判了休养的命令和死刑。他是否明了?他是否获悉我隐藏的暗伤?连我最亲爱的你也不相信。
我什么都不指望,我任何人也不靠,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煎熬和扛事。女儿成人了,他逼上梁山,我暂时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解放。人都说老天有眼,人都说苦尽甘来,我想,这肯定是我的韧性和坚毅感动了菩萨。所以她让我休憩一小刻。然,我没有让她失望,也没有辜负父亲,我记得幼时掷地有声的承诺。
我冒着风霜雨雪攀沟越崖采集景致,我在春夏秋冬的夜里笔耕不辍,我用感恩的心态,我用淡定的行动善待身边的每个人。而我的这一“壮举”被你认为不务正业,浪费价值和意义!你说买相机能顶钱使?你说写作能当饭吃?你说我悠闲自得的神情简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环境。
妈,一年的庄稼颗粒未收,我还知道我失败在那里。我们的婚姻亦如此,起码让我看透彻了病症。不是我懒惰,不是我狡辩,不是我无情,是我的收成得不到应有的珍惜和保护时,我只能转移视线。妈,别用那个命定的人压制、拖垮我,行吗?你深知我不屈服的个性。路走到这里,我给你摊牌,做得了他贤惠持家的妻子,却做不了他的救世主。
既然他不愿与我同行,既然他停留在他一尺见方的位置,何必作难人呢?大概是我心气太高,大概是我对人生倾注的希望过大过多,总之我不会为他这条小溪放弃浩渺的大海。即使让我最敬重的你误会,谩骂,我还是会认准目标,持之以恒地战斗下去。那怕是一个人,那怕苦不堪言,我也义无反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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