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看见他,我的心微微地动了一下。我看着他,骑着车徐徐前行。看他的样子,像是正朝与我相对的方向走,刚才停下来,向旁边的某个地方张望了一会,不知是什么吸引了他,然后转过身继续行进。
也就四五米的距离吧,他像是也发现了我,脸上的肌肉有意识地动了一下,虽然这肌肉几乎被长长的蓬乱浓密的胡须所掩盖,可我还是能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眼睛像是一下子也透出了些光芒。他的身子自然地向我的方向扭转了一点,张了张嘴,是要与我打招呼呢。我的嘴唇也动了动,脸上同时露出惯常式的微笑,但只是一忽儿的事,瞬间便收住了,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回应,声音轻的大概只有自己听得到。只是我的心却不由得暖了一下。
他是认识我的。是的,眼前这个看样子像是疯了的人,他还认识我,在路上遇见,还会与我轻轻地打声招呼。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其实这个镇上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叫陈斌,原先是十七分厂的员工。他的亲人也在这里,父母是否健在我不大清楚,据说他还有个弟弟。
我认识他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二十出头,据说他已经三十好几,还没成家,我们在一个寝室楼里住。按说他是没有权力住单身寝室的,他是厂家属子弟,怎么能没地方住呢。他借住在别人宿舍,与我都在三楼。
具体怎么认识他的我也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刚住过来时的情形。他身材高大,穿着件颇有气度的风衣,头上还戴顶鹅黄色的圆顶帽,那样子有点特别,人显得很精神。他动不动在楼道里还会扯上两嗓子,高歌一曲,声音哄亮极了,人们一听就知道是他。
听同事说起他的事。喜欢喝酒,常常喝得烂醉如泥躺倒在马路中间,由此在外面拉了好多外债,屁股后老有讨帐的,工作上自然不好好干。至于他为什么常喝酒,传言说可能和婚事有关,心里不痛快,家里像是也懒得再管。
他有时会到我们宿舍里来闲聊,一来二往,大家便认识了。记得有一次我们谈得挺多,像是很投缘。他说自己当年是下乡知青,很喜欢唱歌,好像还错过了某次很好的录用机会,让我为他有些惋惜。
有了这次交谈,我们的关系像是就进了一层。他那天开口向我借钱。我知道他的外债很多,经常会躲着不还。可他说得诚恳,像是还要把他一个什么包放在我这里做抵压,保证过不了多久一定归还。只是几十块钱的事,我自然不好驳他面子。
这钱自然是没有要得回来。后来见他的次数也不多,也许是怕我向他要债,他到我们房间来的次数也少了。偶尔遇见,向他索要,他要么表现得很可怜说没有,要么就说再等等,我就是有什么脾气也发作不起来。也好,他以后就不会再向我借钱了。
再后来听说他要卖工作。他老家在东北,他想回去,那边有个人想与他对调,可以给他找补些钱。只是没想到他回去没多久便又回来了,样子变得更为悲惨。据说对调的那家单位都要散了,他一下子没了收入来源,这让他如何生活呢?
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慢慢变疯的。他没地方住便睡医院,让人赶出来,就装疯卖傻死耗着不走。他吃什么呢?我不知道,这么些年了,他渐渐地变成了我们这个小镇的疯子。
我因为工作的缘故也有些年没在小镇上呆,现时回来,只要出门,就几乎能天天撞见他。他手里拿着根棍子,不知是当什么用的,衣服倒也不太褴褛,只是破旧些,脸上的胡子大概有些年头没剃了,老长,把一副太过瘦削的脸全遮没了。头发蓬乱,身子瘦得像竹杆,倒还显得毕挺,抬着头,走在路上东张西望,像是在散步遛弯。人们见了自然躲着他,那样子不是疯子是什么。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像是没闲情理会别人。
只是让我有些纳闷的是,没想到他还认得我,如果在街上遇见,总会打声招呼。有一次我带着儿子,他打过招呼,儿子诧异地问我,爸,那个人认识你?他是怎么疯的?我说认识,却是不知,该给儿子怎样详细地描述下去,心里只有无法道出的惋惜与哀叹。
2011-3-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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