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这玩意,很玄虚又很实在,很遥远又很亲近,很伟大又很渺小,很高尚有很卑贱。它无处不在却又无法发现,它实实在在却无法触摸。是每个人可每个人又不是它。这玩意实在奥妙无穷。
小时候最爱看的电影镜头就是枪毙坏蛋了,在最后总有这样一句话“我代表人民判处你死刑。”于是一声枪响坏蛋立即就死翘翘了,那时候知道自己属于被代表着的人民而不是被判刑的敌人。而现在还瞎想,自己真的是人民吗?而这个执行枪决的人是人民吗?如果都是,那你们为什么不认识?他是怎么代表你的?你何时委托他代表了?
懵懂里,我加入了文化革命的红色海洋,其中最激动的一处场景就是十三亿人挤在一起喊毛主[xi]万岁了。这声音响彻寰宇也没有压过唯一一人喊的人民万岁。现在再看这件事,就觉得很可能双方都喊错了。毕竟任何人都要死,没谁能能真万岁。且仔细追究,虽然同样是万岁,但内涵显然不一样,一个人能让十三亿人万岁或万死,而十三亿人却只能看一个人万岁。
上学了,在砸烂孔家店的革命行动里,我懂得了教书的老师肯定不是人民,被打倒的村长绝对不是人民,不是红卫兵不能戴红袖箍的曾经的同学都不是人民,你可以让他们下跪,扇他们耳光,吐他们口水,而他们只能忍受。谁让你是人民而他们不是呢?
而到了现在,终于感觉自己长大了,心情也安静下来了,觉得自己也有些知识了,却越来越不理解究竟什么是人民了。
于是,我翻遍四书五经寻觅人民的影子。找到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圣训,其中有民的字样,只是古意难猜,就看到了通俗的解释是“小民百姓可以随便使唤让他们做什么,不必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在老子《道德经》里读到了“古之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这很类似圣人“民愚国则稳,民慧世则乱”的经典名言,仿佛真的找到了做民的原则。私下猜测,这一定也是适用于现代的治乱法宝。浩繁的典籍里,我一次次看到了可以使的民,愚顽不化的氓,最难养的女人,和只会见利忘义小恩小惠永远成不了君子的小人。其中有流氓也有野人,有种地的农民也有经商的商人,只是仔细推敲觉得他们都不是统治者眼里合格的人民。
在西风渐进的和煦里,我寻觅人民的灵魂。美国政治家萨托利对人民有六条解释:人民意味着所有人,人民意味着多数人,人民意味着下层民众,人民意味着一个不可数的有机整体,人民意味着由绝对多数原则衡量出来的多数,人民意味着由相对多数原则衡量出来的多数。好像理解了真的人民。恍惚间似乎看到任何一个生在这片国土上的人都天生就是人民的一员,活着的每一天就是其国的一个人民。而并不因你的政治见解、宗教信仰、知识水平、财产多寡去做甄别存废,也不以你的善恶美丑、功过是非、罪与非罪而被驱逐或挽留,也不因你的阶级阶层差异,在国家的地位爵位权力不同而有任何区别。每个人都是宪法中人民,他们地位相同,尊严相同,人格相同。……但是,合上书醒来后,就清醒的意识到洋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人民而是公民,而真正的公民在特色国度里是不存在的。
我翻开祖国的宪法和法律找寻人民的残骸。终于知道作为人民,要首先是个爱国者,这当然正确。但国是什么,是不是一定要爱,怎么才算爱,也一样模糊。也看到了写在各处的属于人民的一切权力。因从来没感受不曾使用,倒更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民。或者从来就是被抛弃在人民之外的另外一部分。因为人民从来都具有革命性和整体性。而作为个体的你,则只有两种选择,或者是人民的一员或者是人民敌人。正如《走向共和》中袁世凯说的那样:我只见到一个一个的人,却从没见到过人民。老皇帝知道一个一个人都怕枪,而团结起来的人民从来就不存在,当然也用不着害怕。
在优秀文明的历史里,我只看到了庙堂上坐着的天子和跪着的臣民,床铺上作威的丈夫和卑微的内人,家庭里威严的家长和顺从的孩子,衙门里正大光明的老爷和猥琐叩首的犯人。那里从来就没有人民的影子。在全民所有的企业里,我已经习惯了老板和雇员的二元结构。老板就是那个老板着脸人,雇员只是一群不喝汽油改吃粮食的活着的工具。在靓丽堂皇的商店里,我只看到了要赚钱的店家和不得不买的顾客。我还是找不到一个真正的人民!在突尼斯拥挤的队伍里,我听懂“人民”这个词汇,于是知道“人民的总统”带着70亿美元“人民的血汗”,离开“人民的祖国”享福去了。
在“人民公社”猎猎的红旗里,人民丧失了一切。在“人民警察”威严的目光下,人民在瑟瑟发抖。在“人民公仆”的森严壁垒里,我感受到了乾坤颠倒的历史发展。在“为人民服务”的红色牌匾下,一群等待服务的人民在齐刷刷的跪着。在“党群大会”的庄严肃穆里,我听到了“你是代表党员,还是代表百姓”的质问。在“人民民主”的亮丽供桌上,我看到的人民仿佛是那方印泥,在主人拍板领导决策后好找你来民主一下。
森严的人民法院,只是一座威严的建筑,里面只有法官和当事人,没有人民的影子。洪亮的人民监管,只是一个口号,偶尔闯入的似乎有二奶小偷甚至拾荒者的身影,他们能代表人民吗?
我终于明白,人民,只是一种称呼,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一群自然人的集合。而自然人很难集合无法统一,所以还是不存在。而不存在的人民却有自己的代表,因为他们代表的只是一种职务,一种官位,一种待遇,一种荣誉,一种名誉,与人民何干?
当然,人民还活着。你看它就是一群站街女,永远站在那里,随时等你召唤。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挥之即去。很多时候它们不会挑选对方,有时侯看似不肯却又半推半就,有时侯能收到一点小费却也接受免费服务。因此它们看起来更像随军慰安妇。
更深入的看,人民不是一群人,而更像是男人的阳具。关键时刻能立即强硬起来摧毁一切堡垒。平常时分则深藏不露软不趿拉不能看不能摸。必要时又会惹是生非必要彻底砍掉才让人放心。于是,最终的结局也就只能变成一片供在高台上的干瘪的腊肉,供人想入非非。
而更形象的,人民更像是二者交媾的产物。每次运动,都喷薄出13亿看似鲜活的生命,一会儿时间过去,他们就无声无息的消亡,而只将一切的未来和命运交付给九个至多500个代表。
到这里,才真正理解了“以人民的名义”这话,绝对千真万确。
于木鱼宅
2011-3-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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