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的第二年,上级安排我到大洼乡政府实习一年,在大洼乡政府我遇见了小资女人王爱花,当时我住集体宿舍,三间房女宿舍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叫王爱花,是本乡本土人,她的家离小镇还有十八里路,所以她也住宿舍,下面的乡政府是很闲的,三十五个人的编制,实际人员二百多人,许多人无所事事,我也是,很多人全部的工作就是每天早上八点签一个到,下午两点签一个到,签到很认真,所以大家也不能给自己放假回家,人总得给自己找个活干干不是?于是找个地方闲聊,躲到偏僻处搓麻将打扑克牌的人比比皆是,赌博之风也比较厉害,王爱花很自律,她不参加任何赌博,而且很鄙视那些碌碌无为的人,她看书,办公室的桌字上总放她正在看的书,其实是些杂志。譬如《爱人》,《女友》《伊人》《知音》等等,这些杂志代表了爱花不同凡俗的品位,事实上也正是。
王爱花不止一次地和我谈她向往的生活:有豪华的别墅住,有高级皮衣穿,有高档化妆品用,找一个西装革履事业蒸蒸日上的男朋友,开始,我一直不明白这个乡村丫头怎么有这么个想法,后来才得知她有一位表姐在某都市频道当节目主持人,无疑,表姐的白领生活成功形象深深影响了她,她读的杂志都是从她表姐家拿的,再打量爱花,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就是不可貌相,王爱花初中毕业本来在家刷锅做饭养猪喂鸡做妈妈的好助手,她的一个亲戚有能耐,让她走进了乡政府的大院做了一名拿政府工资的合同制工人。这个二十岁的合同制工人还是有理想的。她现在很想做个小资女人。
十冬腊月,华北平原上寒风刺骨,没有山的拦截,没有森林的阻挠,狂风呼啸而至,人们裹着厚厚的棉衣,包上厚厚的围巾,笨熊似的,我们的小资女人王爱花穿着毛尼裙子,戴着单层的布帽子,一双腿哆哆嗦嗦的颤抖着,一只手按着稍不注意就要被风吹跑的帽子,挺着惨白的脸,乌黑的嘴唇张张合合地告诉你:“不冷 冷 冷 ”。
河南人都爱吃面条,王爱花不吃面条,因为镇上没有鲜奶可买,她就买奶粉冲了水喝,她不吃馒头。吃面包,可惜小镇上也没有新鲜的面包卖,她改成吃鸡蛋糕。她不会做牛排布丁色拉之类的,所以不得不买根黄瓜啃着吃。
王爱花常常鄙夷农村人的不讲卫生,“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洗澡,有些人没有买过牙膏,活的像猪!”我见过王爱花刷牙,抓着牙刷满嘴巴里横冲直撞。看的我很心疼她那满口黄黄的大板牙,生怕“啪”的一声掉下来一个。
爱花买高档化妆品,一盒精华油和一只睫毛膏用去了她一个月的薪水,她认为很值,当然这么贵重的消费品可不能浪费,每次往脸上搽保湿霜的时候,爱花都那么小心翼翼,像挤眼药水一样挤一点搽在脸上,受益的脸面总是那么一点点,黑红黑红的脸部肤色总不见改变。
尽管爱花把头发拉成直直的,尽管穿裙子戴墨镜,尽管走路目不斜视,可没有人说她是个优雅的小姿女人,我告诉她,那有小资女人叫什么花的红的?人家都叫marsh,liz,kate,最不济的也该叫个什么宝贝。曾一度,爱花积极地要改名字,叫单位出证明,俺领导是个老古董,说:“名字就是个代号,改什么改?改了名字一切档案都要动,很麻烦的,不要改”。爱花自己也跑了好几次派出所,终因手续麻烦而半途而废。
爱花常来找我闲聊,说她很喜欢文学;“告诉你吧,小学时我的写的作文都上了俺学校的黑板报了。我学习很好的,要不是我妈让我退学回家看俺弟弟,俺早考上大学了。王爱花有一次在翻我的书,她说,“你看的书我都没有看过,《贝假尔湖,贝加尔湖》多奇怪的书名,《动物庄园》是讲怎么养猪吗?奥斯特洛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卢那恰尔斯基,怎么都叫斯基?”
爱花二十岁了,作为一个青春的女孩子,有好多人给她介绍对象,总不成功,有一次她邀请我和她一块去相亲,男孩子是小镇上的人,家里有两辆跑运输的汽车,男孩子条件也差不多,刚和男孩子一见面,爱花扭头而去,我急忙追出来,问她,怎么拉,她气哼哼地说:“你看那个人的糟蹋样。白衬衣,灰裤子,连个领带也没有打”。我哈哈大笑,这天气温高达33摄氏度,农村家家只有一电扇,西装革履打领带非热死不可。
不久我就回城了,不知道小资女人王爱花现在怎么样了。有时还挺想她的,毕竟有理想有追求不是犯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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