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2岁。闷热的夏天，陌生的她突然间出现在了院子里。她坐了两天的火车从遥远的西北回来。奶奶拉着我让我叫她“妈”，而我只是扳着堂屋的门，瞅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地就出去了。

这个女人，我为什么叫她妈？我又不认识她。我听一些邻居说过的，我是被丢掉的孩子。她给我带来了漂亮的新衣服，还给我钱让我买喜欢的东西，她看着我的目光很热切，只是我总是躲着她，不跟她说话。奶奶私下里跟我说，她真的是我妈，爸和妈没有不要我，只是他们没有时间带我，而奶奶觉得年纪大了有个小孩在膝下会比较热闹。所以我从四岁开始跟着奶奶生活。四岁之前，我还和爸妈生活在一起？只是，我的心底没有他们的模样。

慢慢地，我和她熟了，肯跟她说话了，虽然只是简短的话语，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很高兴。不记得哪一天了，吃饭时我叫了她一声“妈”，她愣了一下，然后声音有些颤抖的应了一声。后来我听说，她跟别人说我叫她“妈”的时候竟然哭了，我还听说，她跟别人说我没有叫她一声“妈”的时候，也是哭的。而我，只是心里想了想“这个女人真奇怪”，仍然对她冷漠，倔强地不肯对她表示亲热。

她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终于要返回西北的家了。跟她一起走的，还有我，我是在其他人的哄劝下决定跟她走的。我不想再让她在别人面前哭。

我还有两个弟弟。刚开始，我们脾气不和，他们不习惯有个姐姐；而我跟奶奶在一起是一人独霸天下，也不习惯家里有其他孩子。所以，我们经常吵架，甚至于大打出手。每当此时，她总是骂了弟弟，然后劝我，她不敢骂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也许，她觉得亏欠我吧。因为整日干重活，她身体不大好，腰椎有问题，有时候疼的哭。哭的时候就说如果我和弟弟都考上大学了，她累的也值得。然后，我的心里就很莫名的难受，我不再跟弟弟吵架，我很认真地读书，我很听她的话，只是我同她说的话仍然不多。每学期我都往家里拿红色的奖状，然后看到她和爸跟邻居说话时满脸的自豪。

那时，我心里只是在想我要远离这个家。然后我上了大学，我拒绝他们送我去学校。假期回家，她和爸高兴得不得了，又是杀鸡又是买鱼，说在学校里受苦了要好好补补，弟弟说他们偏心。我表面上装得漠不关心，但心里却温暖得一塌糊涂。她不断地把肉放到我的碗里，并唠叨地说：邻居张阿姨的女儿去了附近的城市上班，张阿姨每周都要去看女儿，还因为想念而掉眼泪。但是她却不像张阿姨，她才不会呢，她很忙，没有时间去想念。她还劝张阿姨，女儿以后上班了走得会更远，一年见一次，岂不是要哭死。张阿姨说她心硬。她在说这些的时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漫不经心，但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光。

然后，我毕业了，来了青岛工作，真的是一年见一次，在一起也不过是短短的四五天。打电话也只是习惯性地问身体好不好，钱够不够花。她从不说想念的话，我也从不曾说过。十五年的时间，我明白我们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我们不说，我们都懂得隐藏。有些话，都是放在心里，在岁月的沉淀中慢慢浮现出温情的面貌。我是她的女儿，她是我的母亲，我终不愿让她流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