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踏雪木伯

发表于-2011年02月28日 下午3:04评论-1条

雨水都过去好些天了,居然下了第四场雪。周末早晨懒懒醒来,天地白茫茫一片,联想到铺天盖地的大旱新闻,觉得老天爷总还是体谅黎民的。

周末休闲,属于有闲阶级,老婆不在这范围内,因为她上午要上班。然而不到中午就回来了。裤腿都湿了,还在说雪的好话。嚷着说赶快吃饭还一起去踏雪,要不只好等明年了。看老婆这么有兴致,不好扫兴。几口扒拉完,穿上双防水不防冻的军用鞋就携手出发了。

所谓踏雪,当然要找地方。马路上不行,雪已被轮胎踏过,两双脚印和一行轮胎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小区也不行,因为有踏雪爱好的人,行动的更早。脚印叠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踏了。于是,俩人踏过泥泞,走过脚坑,就来到了一片废墟。尽管向前看没有丝毫雪梅的影子,可回头看倒有两行清晰的脚印。

但说是废墟,其实不妥,正确的称呼应是工地。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是两台挖掘机,只是现在不是在挖掘而是在捣碎。铛铛的响着,一点也没受到雪的影响,一幢五层楼的高大建筑,现在只剩一块倾斜的单元。老婆说这就是那个饭店,咱们一家子还在里面吃过饭呢。这顿饭当然记得,还记得这大楼盖了不到三年。盖时用一年,盖后用三年,拆只用一周就行了。这一拆一盖之间,肯定又带来了不少鸡的屁。

然而,废墟上行走很困难,只能摸索着找那条小巷,这倒也不难,因为这里是如此熟悉,曾经朝夕相伴的陪了多少年。而现在除了孤零零一行树,很难看出原貌了。小巷的一端,仍有一个中年妇女支着摊,走近了才看出原来认识,就是吃了人家不知多少大饼的大妈。说起话来,说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现在拆平了,再没这么个地方了。说着就是一腔眼泪,老婆赶紧劝住,说你这不是还在干吗?大妈也破涕为笑,说是啊,现在我在这,不仅没人撵,收费的都不来了。

顺着小巷向前走,一路都是搬家留下的痕迹,有半拉沙发,杂碎水桶,一堆一片的破布,更多的是破碎的门脸的招牌。在这堆垃圾里,居然还有个粮店招牌完整着。且招牌下还有个盖着棉被的笸箩。不等走近,主人就从招牌下走出来,见面同样是熟人。问怎么还没搬家,主人说我们不是钉子户,只是这里还住着人家,所以就多留段时间,也好让人家能就近买到馒头和面条。

再往前走,小巷越来越被废墟挤占,要小心选择间隙才能通过。远远看见一房墙上有行鲜红的大字:此处住着老红军,暂请勿拆,谢谢。老婆说,还是红军觉悟高,人家来拆房子还要说谢谢,这样肯定不会闹到自焚。

走近了字迹更清楚。却分不清究竟哪个房子属于老红军。找了几家,还不敢肯定。只是知道拆的破破烂烂的弄堂里确有不少家门墙俱全,像是住着人。正在这样巡查,弄堂里走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面目上看不认识,可老太太倒主动的搭了话,问我们是不是也住在这里,我们说不是,她说她是。再问还有多少人住在这里,说还有262家。看我们不信的样子,说你们抬头看看就知道。我们抬头了才知道原来房顶上飘红旗的都还有人住,且不少飘着的还是国旗。在小雪纷飞的西风里,红旗猎猎,就一眼望去,不到百家,至少也有大几十家。

老太太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颤巍巍的走。问干什么去?说是去拿点煤,前面一家搬走了,留下的煤留给我们用。我正在煮豆馅,火不够。来到前面,只看到一堆雪,没煤的样子。可老太太掀开帘子,才看见下面确有一小堆煤,只是已经冻成了坨。捡旁边的树棍相帮着撬开,好不容易弄了一袋。老太太忙不迭的感谢,于是顺便就念叨起家里的事。

她自己今年76,老头子是红军94了。一个闺女两个儿子媳妇都好。老头子是第一批进城的军人,在棉纺厂当过书记,两个儿子和媳妇也都在棉纺厂上班。后来厂子破产了,孩子们也失业了。一直就住在这五间房里。闺女出嫁就不说了。每个儿子两间房,我们俩老的一间。本来也住的不错。只是大儿子离婚了,这次拆迁,离了的大媳妇又回来要房。这样给三个单元,就没我们的了。老头子也不想搬,平房住惯了,上楼不适应,要是和儿子挤在一起,就更别提了。我们老家伙反正就这样了,可连儿子的前程都要耽误了。再有,这么大岁数,活一天没一天的,人家说新楼门口不让搭灵堂,那还不成了野鬼?我们临死了,还不让安省,作孽啊。

说着说着眼泪也留了下来,随着雪花,冻结在苍老的脸上。老婆又是一连声劝说,硬拉着来到写着“老红军”的房子外,将煤放在门口。老太太要拉着我们进屋暖和暖和,究竟是没进去。

从弄堂里出来,没了多少踏雪的兴致,且老婆又接到电话要赶去上班。所以这踏雪的闲情逸致只好结束。回家的路上,还嘀咕着这红军究竟是真假。要说看这岁数有可能,棉纺厂解放前就有,而且那时效益也不错。老子儿子在这里很有可能。可要是真红军,那还不当成宝贝养着,怎么能住这么破的地方?可就算不是红军,这样的家庭结构,又能怎么办啊?

走出小巷时,粮店的铁门已上了锁,巷口烙大饼的大妈也收了摊,那两台挖掘机还在不知疲倦的铛铛敲着,那座曾经五层高的饭店这会儿又矮了一截。回头看,废墟的中央那一面面鲜红的红旗还在猎猎飘着,不知道等待它们的是燎原的大火,还是火后的灰烬?

一路无话,快到家门口时,老婆说看过一篇网络文章,说评选春晚最恶心节目,冠军是《咱们工人有力量》。是啊,咱们工人是有力量,每天每日也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可这力量有个屁用?一百个工人挡不住一台挖掘机,两百个平房也不敌一座大楼。可这高楼大厦铁路煤矿是谁的呢?毕竟最后留给他们的不过是这片废墟罢了。

于木鱼宅

2011-2-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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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子午书简点评:

城市化的要义是让生活更加美好,而不是贵族化。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城市管理都应以人为本,让所有阶层而不是高端少数享受经济发展带来的实惠。建设中的拆迁也不能误入歧途,在还没有安置完善后就让原居民失地失房,更不可将城市建设作为权力折腾或掠夺财富的借口或工具。问好!

文章评论共[1]个
醉心居士-评论

木先生的沙发可不容易抢呢,呵呵,问好,感谢您对杂文版面的一贯支持!at:2011年03月02日 早上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