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曲　风　回

一片柳叶吹出一段碧绿，狭长，平滑，柔韧，夏夜的风让她回荡在我们的耳旁。

或许我们需要的并不是自己苦苦追求的，也不是送到我们身边的，而是我们不经意间遇见的。

她独自一人呆在寝室里，学校放假，室友们都回家了，整个楼中只剩下她和管理处的阿姨。

她的心中很乱，因为昨天她收到了一封信，是那种特殊的信。她不解，因为内向的她从来不记得自己在谁的头脑中留下过印象。在这一所著名的音乐学院里，她只和她的音乐和文字为伴。

是这样一个形象吧，高高帅帅，斜跨着一把吉他，浓黑的眉毛，雪亮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挂笑的嘴角，他在周围的喧哗声中潇洒的舞动，歌唱，然后鞠躬，飘然而去，飘入鲜花的海洋……

这是校长的公子，名字好象叫洋，据说是个音乐天才，前途无量。

她的心中很乱，这种乱大概是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所难以体会到的。掩上门，她走出寝室，公寓后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地方，那是一个天然的没有经过园丁的开发的野地，但是大自然却把它弄的很美，很美。这片自然的气息加上音乐的艺术气息，再加上女孩子们特有的气息使这栋公寓就像空中楼阁一样令人向往，可是现在女孩子们都走了，艺术也暂时的歇息了，只有这浓郁的自然气息还在继续，而且伴着夏天的到来更加浓郁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天籁如水般涌来。夏天的夜最能让人体会夜的美，天上的月如钩，月边几缕微云，几颗星星疏落的散在天上，草丛里不时传来阵阵昆虫的鸣叫，那大概是蝈蝈还有蟋蟀。前面是一个小水塘，池中的几株荷花在这月下大概可以使这所学校和清华相媲美了吧，只是朱自清没有来过这里。

什么声音？她似乎听到了什么，鸟鸣，虫呓，水声，都不是，啊！是《平湖秋月》，可这是用什么吹奏的呢？不是笛子，不是洞箫，这声音好怪，乐音不是很纯正，但是音符却跳跃的极好，这里仿佛就是西湖了。

转过一丛爬山虎，前面有几株垂杨，她吃惊于自己的反常。看到了，她远远的望着那个人，他站在岸边，两手放在嘴边，一身白衣，在这样的月下显的如同梦幻一般。曲终，她惊醒，他手轻扬，一片什么东西飘落，他轻轻转身，飘然而去，就像刚才飘落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那竟然是一片柳叶，就是岸边垂柳的叶子，修长，碧绿，平滑，柔韧，叶子的一边还有他的嘴吹过的痕迹，那片叶子静静的躺在地上。她颤抖着手，仿佛偷了什么东西似的拣起那枚柳叶，细细端详，她的心跳的厉害，一不小心，那片叶子又落到地上，她紧张的想转身跑回去，可是转过身之后，有转过来，拣起那片柳叶，紧紧的攥在手中，然后一口气跑回寝室。

坐到床上，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的厉害，展开满是汗水的手，那片柳叶已经被攥的不成样子，她小心的把它展平，夹到日记里。躺在床上，她展转反侧，她在想自己做了什么。

第二天，她收到了洋的第二封信，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很多人心中的白马王子的形象，她心中的天平失衡了，这时候月亮又出来了，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她站起来，向外走去，向着那个池塘。夜依旧是那样，清凉如水。

还是那曲《平湖秋月》，曲终，他转身欲去，却发现了一个身影，他冲她一笑，露出两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她不由的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也点了点头算是致意。他走过来，笑着说：“对不起，打扰了！”

“打扰？你没有打扰我呀，是我打扰了你才是。”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乱吹的口哨，岂不是打扰了你？”

“不，不，你吹的很好，《平湖秋月》，很美的曲子，很适合　这样的夜。”

他微微一笑。

“我能看看你是用什么吹奏的吗？”她明知故问。

他伸开他白皙的手，上面承载着一片碧绿，狭长，平滑，柔韧，她轻轻的拿起那片柳叶，然后把它还给他，回过头去，自己从身边的柳树上也摘了一片叶子，放到嘴边可是怎么也　吹不响，他笑着告诉她应该怎样使柳叶和嘴唇接触，直到一纪清脆的声音也从她的嘴里发出。她感到很奇妙，又试着吹了几下，他回过头去，面对着水塘，把自己手中的那片柳叶放入水中，用手轻轻的一撩，那片柳叶便向着水中央荡去。

他接着说道：“小时候，我就很喜欢音乐，我的父亲很支持我，于是，这些树叶和树枝等可以用来发出声音的东西变全都成了我的好朋友，我的童年就是它们伴着我过来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树叶，因为柳树枝杨树枝都需要一把小刀来加工它，才能发出声音，而树叶什么都不需要。在树叶中我最喜欢柳叶，因为它的，碧绿，狭长，平滑，柔韧。现在我来到这里，来到大学中，我还是放不下这个小东西。不过，这些东西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碧绿，狭长，平滑，柔韧，多么恰当！”

他们两个沿着池塘走着，很长时间无语，这里面有着她的矜持，或许还有他的清雅，月亮正在悄悄的向西移动，但是我们应该能够感觉到这样的夜是应该有故事发生的。是的，

他开口了，他很有礼貌的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学校放假，你为什么没有回家呢？”她略一迟疑，他马上说到：“对不起，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我没有问，我向你道歉，”接着，他又说道：“我很少回家的，爸爸说，我应该有一些独处的时间，我可以一个人做一些自己的事，比如去郊外亲近一下大自然，或者到某个少有人去的地方澄清一下自己的心灵，就像今天，其实是大部分的夜里，暴风雨的夜除外，呵呵。所以，我想将来我可以想象在这个池塘边建一座凉亭，那样我就可以每天都来了，外面的世界太嘈杂了，不如这里来的清静。”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每天都来这里澄清心灵，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心现在是像天山的雪一样白呢，还是向东海的水一样蓝呢，还是向夏日的石榴一样红呢？”

“你看呢？”

“我？”

“是的，你看我的心是怎样的？”

“我想应该是和东海的水差不多吧？”

“为什么”

“不知道，感觉。”

“谢谢，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哦？”

“感谢天意让我们相识，我们的相识给了我的试题一份无与伦比的答卷。”

“我不明白。”

“因为我看到你没有被我刺的睁不开眼睛，说明我还是很纯粹的。”他一字一句，很铿锵有力的说。

她不明白，刺的睁不开眼睛是什么意思？纯粹又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好意思再问。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点了点头，他们朝回去的路上走去，夜风袭来，拂动他们的头发。路很近，到了，他挥手准备离去，她站在楼梯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你明天还去不去——？”

“只要月亮还在——”

她心潮起伏，打开自己的日记，但是无从下笔，良久，她写下了一行字，因为我看到你没有被我刺的睁不开眼睛，说明我还是很纯粹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说笑声，里面还夹杂着激烈的摇滚，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过这个寒战使她恍然大悟了，为什么他没有使她觉得刺眼，为什么他喜欢平湖秋月，因为他自己就应该是一个月亮吧，月亮和太阳是不一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万一她要是喜欢太阳呢，她要是觉得他不够明亮呢，她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刺眼的感觉，有没有不够明亮的感觉。

恍然中，她仿佛有了那种刺眼的感觉，原来天已经亮了，是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把她惊醒的。她起床，开门，一束火红的玫瑰后面是一张帅帅的脸，是洋。

“我可以进来吗？”

“对不起，请稍等。”

“对不起，好的。”

“好了，请进。”

“好。多么温馨的小屋啊，送给你，希望你能天天快乐！”洋举着手中的玫瑰。

“哦……”她正要说什么，洋却已经把玫瑰插到了花瓶里。

“今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今天？”

“是的。好吗？”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没时间的。”

“哦，那就明天晚上，好吗？”

“好，好吧！”

洋走了，她盯着那束玫瑰，觉得它是那样的红，那样的红？

她今天晚上真的没有时间吗，哦，对她有个约定，如果那也算是约定的话。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东边的月亮挂上树梢，她走出了房门。远远的，她听到了那叶子的声音，他依旧面对着池塘，一样的影子，一样的曲子，一样的感觉。

“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

“感觉。”

“你来了很久了吗？”

“不，刚到，这支曲子还没有吹完，让我把它吹完。”

随着长长一个音符的滑落，一曲终了，他又把那片树叶放到水中，用力拨出去。“不知你听没听出来，这柳叶吹出来的声音和正规的乐器演奏的有一个根本的区别，这大概也正是它的优点，至少我这么认为，这个优点是任何一钟乐器都代替不了的。”

“什么？”

“自然，这才是真正的天籁。它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及乐器的更纯正，更婉转，但它的声音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中味道就是那中泥土的气息，和这钟气息相对的就是世俗的金钱的气息，都说艺术是无价的，但是给予艺术的东西却是有价的，这包括直接发出艺术的声音的乐器，和间接使乐器发出声音的艺术家，这些都是有价的，他们所谓的无价只是想让价钱更高一些，只要你给的价够高了，他们就会满口称颂着艺术是要为人民服务的高尚的出卖所谓的艺术。”

她有点不知所措。

“先说说这所谓的乐器，一把萨克斯要几万块钱，一把小提琴要几十万，一架钢琴的价格……就连一把普通的吉他，也得上百元，我们民族的乐器，要好一些，但是好的价钱也一样不匪吧，小音乐家杨科，因为无力买一把小提琴，偷偷摸了一下主人的小提琴而被毒打，

盲目的姑娘因为贫穷进不了贝多芬的演奏音乐会，幸好贝多芬不是主人，就是在我们中国的历史上不是也有一个在天下大旱的时候还担心丝竹受潮而发不出乐音而害怕下雨的皇帝吗？我想他的乐器应该很值钱吧，要不百姓的头为了求雨而磕得砰砰响他怎么会听不到呢，他为什么不去欣赏求雨的号角，钟鼓和铙钹呢？艺术家们有能如何呢，大抵只有在战争的时代才会产生真正的艺术家吧，和平时代的有几个不是风景这边独好呢？还有欣赏艺术的人们，他们可以为罗密欧和朱丽叶柳眼泪，然后继续做着自己的肮脏的交易，他们可以在演唱会上装做欣赏演出，而实际上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他们还可以在赈灾义演上慷慨解囊，而可能会在大街上看了卖艺的不给钱就想偷偷溜走！我们的艺术啊，难道只应该是禁锢在象牙塔中的东西吗？”

这才是完全的他吗？

“对不起，我失态了，很抱歉！”

“不，请你继续说下去，”

“算了，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些东西岂是牢骚就能解决了的，只要我心中的月亮还在。”他转过头去，放眼望着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这时，一阵珠圆玉润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才发现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一张装饰的很朴素的古筝。大石头的旁边放着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铺着一张洁白的纸。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可以吗？”

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几个音符过去之后，在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筝音中融入了清泉石上流的笛音。这里当然不会有别人。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进额绿。”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的，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

“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她坐在书桌前，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似乎除了音乐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懂，他能够把一切都融在音乐里。从他对音乐的诠释中，仿佛有一个前所未闻的崭新的灵异世界，令人神往，令人陶醉，他的话就像夜里的湖水，清澈，宁静，深邃。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把她惊醒，她开门，是洋。她心里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慌乱和无助。她大方的同洋去了，出门之前，她打开笔记本，那片叶子边缘已有点发干，但仍然是那么绿。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洋的一路《彩虹》虽然灿烂，但终究消失了。因为她的一句话说明了一切。她是这样说的，她问洋：“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你选择哪一个？”洋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我喜欢的。”她微微一笑：“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洋乍听见这句话还挺高兴，但随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再后来，他们三人见了一面，互祝了对方幸福。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有人传出这一段故事，有人说那个叫洋的和他一帮哥们儿打赌，要打动沉默的她，也有人说洋是动了真心的，还有人对神秘的他很好奇，但他和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依然每天晚上到那里去吹叶子，依然是那曲《平湖秋月》，并且她每天把他吹过的叶子都夹在书中。唯一不同的是无论在什么天气他们都会去，但是那里也还没有建上亭子，但是她会为她撑一把伞。而且，有的时候你还会听到梅花的声音。

那一次，他们一起数那些叶子，他问她为什么多了一片，她告诉了他，他望着她的眼睛，很久，很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