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小时的无座火车煎熬,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伺候,一个小时的摩托车兜风,四十分钟的翻山越岭,我彻底的回到了乡下.那个我曾经力求摆脱的地狱,今还我乡巴佬的身份.漫长的寒假,酷冷的冬天,我的末日旅程驾到!
我不怎么想回家,即使在校一年了.看着同学们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公交,我丝毫没有反应.
封校,无工作,我被迫回了家。
村里算得上十八拐弯,里一层外一层,看不见转角之后等待的是什么,总有那么多悬念。
绕过一个弯,在另外的一个拐弯处,远远的我看见一个人弯着腰,脖子伸展到极限的往我这方向看。我是近视眼,但我知道那是我的母亲。她一定是满脸的笑容,还有那不饶人的岁月。
还有几步才到母亲跟前,我保持最灿烂的微笑,很是有礼的叫了声:“妈”。母亲她就说,家里的狗老早就叫,我跑到这里来看看是不是你。“包重不重?”她一边问,一边伸手有意想接。我扭动了一下腰答道:“不重,就一点东西。”
晚上和母亲在厨房里做饭,闲聊之际,她提起村子里的蒋三娶了媳妇,我顿时颇为震惊.我在脑海瞬间打捞他的印象---四十好几了吧,喝酒,打牌,抽烟无其不通,但就是至今无妻.孤家寡人一个。
将三上有一老母,去年我回家正赶上她老人家七旬,老母唤陈娘,我称她为姑婆.是偏的,就是邻居。陈娘一辈子同牛一模一样,没日没夜的勤劳.上小学,初中,高中老与她碰面,背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筐.一背就是一辈子,她的一生所有的血汗就凝聚在身后.陈娘每次见我就称我"大学生",从小学叫到了大学.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号了,不是她没有这样叫我,而是我老躲躲藏藏,自失良机."大学生"这是一个多么惬意的称呼啊!陈娘每一次叫我,都会激起澎湃的心潮,我学习的干劲更上一层楼,不想辜负"大学生"期望.以前没有丁点压力的接受着"大学生".而今现实展现得淋漓尽致,高考的残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失败如期而至.
我选择了逃避,躲过了补习,远远的从四川到了江西.读专科。转眼两年了,我的*体,到了离乡几千里之外,可良心无一日不受自责,失败的摧残.
陈娘五个孩子,丈夫去世的早,一泡屎一泡尿,含辛茹苦的把他们拉扯大.兄弟姐妹五人相对而言个个有出息,虽说在外打工,看人脸色,但还是赚到了相当的钱.惟独蒋三不然.小时侯,在村子里,八卦论坛他是常客.
有几件记忆深刻的事.蒋三也不是没有外出打工,在重庆,他去工地上做事.一路的人都干得好好的,就他耐不住.撒了慌说没有生活费,给包工头借了几百快钱,连夜逃跑了.
别小看他不识几个字,人家那可是在北京呆过的人,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北京都还没有见识.听人说他去了北京,好一段时间,想必还是挣了不少的钱.高中时我家买了固定电话,村里好多人在我们家接、打电话.那一天,蒋三打电话到我家,我帮他叫来了陈娘.没有一会儿,我听见陈娘在电话这头又哭又骂,什么短命娃、败家子。我看见这个画面也只是无能为力,一个人退到厨房去,等到没讲话了就出来。
后来了解情况才恍然大悟,蒋三被拐子把钱全骗走了.有一个女的给他说媒,自称自己的一个亲戚也是我们镇上的人.蒋三信以为真。而出在他这个年龄阶段,自身的婚姻大事,显而易见的关心.
"媒婆"说给丈母娘见面礼,他就丢了魂的给见面礼.几大千的红钞票,哗啦啦的如流水般,烟消云散.到头来人财两空,满肚子的委屈,打了电话回家诉苦,顺便讨几百路费回家,不料火上浇油.
陈娘挂了电话,就坐在那里骂"败家子!败家子".陈酿本打算去割牛草,在我们家门外挨到天黑,还是一个空背篼,回了家.
在我印象之中,蒋三,简直就有暴力倾向.他喂养公猪,来为别人的母猪交配.村里人都会请他。
公猪在路上吃东西,走得慢,他老是没有耐心,手里早就准备好的鞭子,死死的朝猪身上抽,一条条的红线在猪身上长满。
刚才母亲说他结婚了,我正为之纳闷,哪个倒霉透顶的人会相中他呢?我还记得那时他家来了一个女的,是他骗来的.我名字都不知道,见过面,但是每次她来我家,母亲就会坚决的关上门,说二婚的人没有满二十天来家里,家里喂的畜生不顺.那女人相当矮,穿了件到小腿的长大衣,嘴巴翘翘的,母亲老是叫她“鸡屁股”.虽然是个女的,但是还抽烟,每天一包.满嘴的脏话。
她抽烟很特别,一枝枝的烟,放在烟竿上,烟竿刚刚自己做的,在我家的竹林用刀削的.我按母亲的话关了门,去了物外的田埂上闲荡.我好怕她,她老远就大声叫我妹妹.见她越走越近,我的心忐忑不安.走到我面前,她停了下来,很快一枝烟解决掉了.顺手从包里摸了一个大口袋,解了好半天,原来她又开始抽叶子烟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大拇指上长了一个小拇指.一张口我就看见一口牙齿,七上八下的,黑黄黑黄的.看她一身,我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年代了!
这女人,我就见过这么一次.在陈娘眼里,陈娘就希望她能为蒋三生一个孩子.或许这也是她一直牵挂着的吧!可是后来听说这女的大概不能生育了,她们就把她带别处去扔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心眼的也怕蒋三.他是我眼里的流氓形象代表.蒋三同谁都攀得上两下,我们家的鹅他也会去逗,学鹅的叫喊声,摆鹅样的po shi .
我们家栅着的大黄狗,狂暴的声音,吃人的气势,是人听了都寒颤,恐惧.而蒋三每次经过我家门前,都会观顾黄狗,有时在黄狗面前扭动屁股,有时原地跺脚.黄狗吓的倒跑,然后又反扑.在锁链的尽头狂叫,恨不能挣脱枷锁,冲向前,对此时手舞足蹈的蒋三狠狠一口,一作厚礼.
今天又听见他有了媳妇,我不由得好奇问了,女的是哪儿的人?
“听说是人贩子弄来的,花了四千块钱.”母亲说,
他哪来这么多钱?平时又那么倒霉,抽烟喝酒赌博的.
“有钱哦!快过年了,这段时间在村子里到处帮人家杀猪,媒婆钱还没有付,陈娘说是蒋三的大伯做的媒,钱是他大伯先付的.
要是女的跑了,钱就不还了.”
听了这些,我感觉好莫名其妙.这也有理了,我又问母亲,那女人咋样?叫什么?
“大家都叫她吴妹崽,不会说话,有点傻,不做事,只会叫爸爸,妈妈,娃娃.听说她以前的那个家庭有两个孩子,她不会带孩子,老公经常打她,虐待她.小孩子才一岁多,她没有看好,手被折断了,男人把她打得死去活来,残不忍睹.是逃跑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我跟母亲说我要去伯伯家,伯伯家小孩子多,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坚决反对.
“你去干嘛?小孩子肮,到时你去个个要你抱,要你背,弄得你一身的篱笆,大便,看你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去.一年才回来一次,要是不去,伯伯他们肯定背地里说我上大学了,看不起他们,什么的,一大堆难听的话。”
" 我要去"我再一次强调。
母亲没辙,“我去看看坛子里的香蕉,可能熟了,你带一些过去给小娃吃.那头的吴妹崽,路过时,你也顺便给一点.
母亲把香蕉从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大坛子抠出来,我看上去沉甸甸的.香蕉是用一个装猪食料的口袋包装着,我在一旁观看,袋口是一条红鞋带绑着的,母亲把一口袋香蕉费劲的提到门边光线好处.开始解线绳.
岁月真是折腾人啊,母亲再巧手,也经不起岁月的抚摩.手指苍老的赛过小木头,黑黑的,我知道那是我涂黑的.那双在岁月里熏黑的手,沉积的是对我那无数的爱和付出.
解了好久,我知道母亲的为人.绑得紧,那是必然的.要不然漏气了,全香蕉覆没,那后果是没有一支活下来的.
我还是以前一样的没有耐心,转身,递过一把生锈的菜刀.
母亲望了望我,看了看刀说道,这次割断,下次用什么?
她没有搭理这把可怜楚楚的刀,继续手上的活.
我没有说什么,也不该对她的节约说什么.
我拿过袋口,试着用牙齿咬松动一点,牙齿刚上去,只感觉牙齿酸酸,清口水直涌.我吞了吞口水,继续着.
"哎呀!"我叹了一口气.
抬头却看见母亲把那生锈的刀拿来了.
用刀割开了外层,里面还有一个透明的内袋."这是什么袋子哦?装肥料的吗?"我皱眉头问,
“洗了的,我在外面水田洗的,”
水田?那鸭子,鹅天天洗澡,拉大便.
不脏,不脏,我还去井边提了水洗的,不还要剥皮嘛?怕什么?
我回了回神,好像是自己故意在找茬,我笑了笑.
我掐了掐香蕉,所有的香蕉偏黑,基本上告别能吃的阶段."你老人家放多久了?"我问到.
母亲眼球一上举,算了算,"上个月十一号,这个月又十一号了,有一个月了.我见你没有回来,怕开早了,你回来,全坏了"
这么久了,顶多二十天就足够了.看了好一会,我没有多说什么.
母亲很郁闷的说:"挑一些好的给他们,自己能吃的就吃一些,不能吃的就送猪"
沉甸甸的两袋子,下雨天,我还得驻一根"拐杖".本是一条青石大道,好几年前说修公路,挖土机的一翻伺候,现在小路不是小路,公路不是公路.公路绉形都望尘莫及.上面的钱迟迟拿不下来,拿下来一路的贪官腰包鼓鼓,到村上油水被榨得所剩无几.下面的村民交钱更是不积极.所以就成了目前的现状,竹篮打水一场空.
鲁迅说:" 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 从表面上说,关键是这年头乡下的人越来越少了,剩下的是老人,幼儿.
好一阵子的折腾,我到了陈娘家门前,妞妞咧咧的上了几步台阶,我看见一个身穿红大衣的女人,短发.我想这就是那吴妹崽吧!大大的眼睛,和我一般高,差不多三十左右.如果好好打扮还是个诱人的女人,她右手从胸前的缝里伸到里面.左手放在裤子上的包里.
见她,我的心在垂鼓般,咚 咚 咚 !因为我从小铭记在心的:"傻子打人不犯法。"
她见我有进门的趋势,欣喜若狂,连忙伸出双手来接我的袋子,又缩了回去.我看见了她的手,通红,像两个油炸过后的饼,鼓鼓的,臃肿.我不好意思的叫了声"阿姨",我知道好小声,几乎我自己都听不见.有一点难为情,别扭.我琢磨着她该听不懂吧。
她高兴的掉头往里走,叫到"妈妈,娃娃,那",我又上了几步,看见了陈娘,吴妹崽一手拉着陈娘,一手指着我,嘴里还振振有辞,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孩子,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妈妈,那是谁来了?"
陈娘从里边出来,看见是我,很是热情,一声声的“大学生回来了,大学生回来了”,看见我送上东西,就责备吴妹崽。“傻呀,怎么不接啊?”。“还麻烦你送东西来,你妈妈都舍不得吃的吧,她一个人在家,有一顿没一顿的”
一阵的寒暄,我拜别去了大伯家。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暖暖的被窝里,握着手机,不停的按下键,看着不是很好看的小说。门外传来了母亲和陈娘的交谈声音。大清早的,就是为了我家的那口袋过冬的猪草。因为母亲明年不打算在家种田、养猪了。
声音渐渐的弱了下来,移到后面放猪草的小屋。透过黑黑的蚊帐,我看见那个女的穿过我的卧房,直杀客厅。就是昨天的那个吴妹崽,一个人,虽说傻,但是可能还是会偷东西。老家的蚊帐很旧,透过蚊帐只能里防外,外边看不见里面。我所有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放在客厅……
“妈,妈谁屋进来了?”我很是大声的嚷嚷。母亲是听懂我的话音,很快的来了,“那里有谁啊,就是姑婆的吴妹崽啊,”,母亲去了客厅,“走走去后面帮帮你老妈妈的忙”,最后就听见母亲在外面扣门的声音。我叹了口气,关了手机躺了回去。
第一批搬运走了,母亲就来到卧室,掀开我的蚊帐,直接催我下床,“还不快起来吃面,待会就不好吃了,人家待会又回来了”。母亲最在乎的就是她做的早饭,一定要吃。而且我以为是要赶在她们两个回来之前吃完。
唰……唰……的洗漱,吃面,我一碗,母亲一碗,厨房里还剩下两碗面。“都准备了干嘛还这样?”我问到。
“你待会看见她吃得下饭吗?”母亲反问。我有些惊愕。不过现在才懂,原来母亲自己并不嫌弃,而是她以为我是大学生了,在大学里呆过。那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所以我也相应的变得讲究起来了。
我吃完饭呆在客厅里品席慕容的现代诗,母亲为我准备的很是周全。脚下一个暖脚的,手上一个暖手的,生怕我冷着了。一会我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慢慢靠近,抬头,原来是她--吴妹崽。“娃娃”她对着我说。
我们都是平等的女人,带着这种心情,我开始和她交往。“你坐这里”我一边微笑着说,一边用手拍拍旁边的凳子。她撅着嘴,移过来坐下。她看我在看书,就在旁边打量着我,不说一句话,可能是怕打扰我。我感觉她很懂分寸,还是我和她还很陌生,所以很是拘谨。
她用手指指了指我的书,笑了笑。我也笑了。其实她蛮好的,什么不懂,没有竞争、伤心、烦恼。只用解决温饱就是了。我变得很有耐心的和她讲话。
我指着书问“你认识字吗?” 她的身子向后仰,羞羞的笑着摇摇头,脸部的两块肉红红的高高提起。
我在草稿纸上从1写到10,“你认识这些吗?” 我指着问。她只是浅浅的笑了。我想我母亲没有读书也认识阿拉伯数字啊,能加减,计算一手一手的精明。我从钱包里拿了一毛钱,指着草稿纸上的1,同时也指着钱上的1.我念道:“这是壹”。她变得有些浮躁,动了动钱,好不生疏的表情。
我给她吃瓜子,从口袋抓了一大把,她偏过脑袋来看,袋子里还有多少?我把口袋躲过她,不知这一闪是避开她的视线,还是她的手?明明给她的就是很多,剩下就小部分了。我给她看看,表示所剩无几,暗示你不能再要了。
她抓了瓜子,我以为是她得到了吃得 就要走人,出乎我的意料,她归还了一部分瓜子给我。我笑了,傻傻的,我有些尴尬。
这样的一幅画面,我好似一个孩子,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我仔细的打量她的样子,要是打扮起来也是很美的。她有一口整齐的牙齿,脸部也没有什么瑕疵。虽然有一些细眼角纹,也差不多三十岁左右吧!
可能造化戏弄人吧,命运人人都不由自主。“吴妹崽走了额”陈娘在外面叫她。她出去了,我也跟出去了。
“姑婆,她听得东我说话啊”我在平反吗?我在打抱不平吗?
“是嘛,她是听得懂话,就是不会讲话”
“那你们干嘛唤她吴妹崽?多不好啊!”在我们那里妹崽是小时候叫得,现在大人还叫,是很不尊重的。
"那叫她什么?亏你说,我们真不知道她叫什么。这吴妹崽还是我叫出名的。她刚来一身的伤,带到医院,医生登记,问名字也不知道。哎,就是等个一年半载的看看能不能怀上孩子,你三叔叔都那么大的年纪了。吴妹崽什么事都不知道做,只有叫了她,她才动手,那天我们家在收拾稻草,听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大家忙的死去活来,她一个人坐在旁边,坐在那里看,后来蒋三骂了她,她才知道动手"……
收留她,只为她还有生育能力,她的命运谁也帮不了。
可能是这么一次零距离接触,她对我不再有畏惧、陌生,每次从我家门前经过,都会叫我。虽然她不会说话,但是还是会回答:“恩”。叫我:“娃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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