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研究党史的爱好,对领袖的认知也就是学生时代不得不背了以获取分数的条文。除了知道主[xi]伟大,剩下的就是十次路线斗争的惨烈了。尽管后来,斗争的对象大多又回到了正面,但想当然就认为这也不过是政治需要。因此不管他们是坏是好,都没什么兴趣。这其中自然包括瞿秋白。
说起瞿秋白,他作为党的创始人,革命领袖,想当然认为也自然是职业政治家革命家,就是那句“此地甚好”的遗言,也只看做革命者的视死如归,并未动容。因此昨晚再翻开一本收录了他《多余的话》的书,也认为这些话一定也是《清贫》一样的教导,于是直接就翻了过去,没有丝毫阅读的兴致。
只是该书的其他篇章都看了多遍,实在不想再看,就又翻到了多余的话,像粗看几段好催眠。谁知一看却不可收,足看了一小时。等关上灯合上书,还大睁着眼,看来又要失眠了。
首先说这些话是一个人死前写给自己的,他自己不知能否出版,也不知能否留给后人。正因如此,该推断这些话多为真心。只是这些真心话好像太不革命。不妨听听:
我走入革命,甚至做党的领袖,是不幸被卷入的历史误会,实在勉强的很。我本想研究中文做教员度过一世,从没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因为没考上,就阴差阳错学了俄文,这是错误的起点。做学校的政治领袖是迫不得已,到莫斯科原是为研究俄国文学。看俄共报纸文件,只是为应付国内差事。而作陈独秀的翻译更是临时抓差。入党时莫名其妙,回国任教也只是看了朋友面子。就是当了中央委员,对政治都没有丝毫兴趣。至于国共分裂独秀退出中央后让我代替他主持政治局,我根本就不愿意。而现在终于卸下这份责任,真的感到解脱。……就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个职业革命家。
而作为政治领袖,在职务顶峰期间,也只是发表一般政治主张,虽有不少暴动但自己毫无兴趣,完全听别人安排。对政治问题竭力避免发表意见。很少独立思索,我没有自己的思想,以中央的思想为思想。中央怎麽说,我就怎麽说。中央认为我说错了,我立刻承认错误,也没心思去辩白。在政治判断上,只像调和,不想斗争。每次开会做文章,一直觉得是替别人做,都觉得麻烦,总在急急于结束,好回到自己那里休息。我早已成为十足的市侩。
在理论上,我读过极少几本马克思的书籍,没功夫做系统的学术研究。阶级斗争理论,我没系统研究过。资本论我根本没读过,对经济我没兴趣。我的一点马克思主义常识,都是从报章杂志上零星论文和几本小册子上得来的。我只根据几本外文书籍转译编了些讲义。现在看十分幼稚错误百出。我没功夫管什麽主义不主义。
说实话,如果叫我做一个戏子——舞台上的演员,到会有些成绩,因为十几年我一直在扮角色。扮大学教授,扮政治家,也会真正忘记自己而成为剧中人。这于我很痛苦,得每天盼着散会,盼望谈政治的朋友走开,让我卸下戏装,还我本来面目——躺在床上去,极疲乏的念着回家去罢!—然而在舞台上大致总还扮的不差,象煞有介事的。反乎兴趣的政治,使我麻木,感觉乏味。对这个政治舞台,我实在精力衰惫,十分厌倦。
我的确是个最懦怯的“婆婆妈妈”的书生,杀一只老鼠都不会,不敢。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世界是大家不要争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可笑的,我却做过所谓“杀人放火”的共[chan*]党的领袖?现在滑稽剧落幕了,舞台上空空洞洞。我自己忖度,像我这样的性格才能学识,当共[chan*]党的领袖确实是历史的误会。我本是半吊子的文人,这真是一场十几年的误会,噩梦。我现在终于可以摘下假面具了,将最后的留恋留给爱人。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枉费了一生心力在我所不感兴味的政治上,我已经退出了革命先锋队伍,停止了政治斗争,放下了武器。一出滑稽剧就此闭幕了!你们去算帐罢,你们继续在斗争中精进吧。……
对这些话,现代革命者或许解读为领袖虚怀若谷,或革命意志不坚定,但常人看更应认为这是他心底的真实,他的确不是个职业政治家革命家。果然如此的话,瞿秋白走上革命这事本身都是件很偶然的事,那些所谓“在瞿秋白领导下的革命暴动”也都是很偶然的革命。
推广的看,像瞿秋白这样偶然的革命者,应该不是绝无仅有。而中国革命的动力并非是靠了他们的偶然,相反是靠了更少几个真正职业革命家处心积虑的必然。众多的偶然,没有妨碍少数的必然,于是中国就必然的革命了。
所谓革命,或者就是这样偶然而必然的发生着。由此想到苏联。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莫斯科三次大审判》,死去几十万百姓,对一场革命来说很正常,但著名的“列宁遗嘱”评价过的6个党的领导人,5人被判处死刑,唯一剩下的是斯大林。想来职业革命家只有他自己,其他五人的下场不如瞿秋白。在他们临终,连像瞿秋白这样说几句真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按照台词一字不差背诵:用最美好的词汇赞美斯大林,用真诚的眼泪承认自己口袋里装着日本特务的委任状,用虔诚的跪拜来感谢党的公正的判决,号召人民跟着斯大林走。……于是这众多偶然的革命者就这样戴着面具死了。就算你是列宁夫人,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在党的事业面前,在党的领袖面前,除了可革命这身份都非必然,因为领袖可以随时“宣布你不是列宁的妻子!”
回头再看中国文化的革命,不知道这轰轰烈烈里,有多少像瞿秋白这样偶然的加入者,有几个像斯大林这样革命到底不罢休的必然革命家?然而这一切偶然,都转瞬消失了,丝毫不影响一场必然发生的革命的浩劫!
嬴政统一中国或许是一场偶然的革命。成功了,他就成了千古一帝。陈胜吴广的行军起义,只是一些偶然因素的巧合。失败了,他们永远不会有刘邦项羽的美名。胡汉三碰上潘冬子是偶然的倒霉,而胡汉三的再回来,是否就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革命成功却不想当皇帝的几个人,就这么偶然巧合的凑在一起,这一定是极端的偶然事件,却创造了民主制度的范例。执政统治几十年挖空心思要革命到底的职业政治家,却只落得灰溜溜流亡的命运。这是否也是历史的必然。……
太多的偶然和必然,构成了活生生的历史。而面对更加精彩的未来,谁能判断哪些是不经意的偶然,这些偶然又会造成何种不可避免的必然呢?
于木鱼宅
2011-2-2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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