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到好友的祝福幻灯片,看着那些画面,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
以前收到这样的美片我都会立刻转发给父亲,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再也不能收我的邮件了,再也不能与我分享幸福了。
今年的年初二我照例回妈家,见到的却只有为父亲供奉的牌位和遗像。这是我结婚25年来第一年初二回娘家过年没有了父亲的踪影。一幕一幕的往事恍如隔世,父亲再也不能回来。
丧父之痛,痛断肝肠。捅到心口的刀,插在心头的剑,戳到心尖的匕首……
七个多月的难捱时光在指尖里轻涩划过,泪水流在心里,亦如洪水渗到地里,表面上看不到什么,地下却水汪汪的,湿漉漉的,永远也没个干。那是更加深切的濡湿和更加切肤的疼痛。
看不见的泪,流在心里的泪,伴着鲜红的血,让我究竟不知道心里流的是泪还是血,抑或两者汇流成河,彻骨的痛楚流遍全身,痛达每一根神经。连毛细血管的最远端也不放过,连每一个细胞也没有一个不被痛找到。
父亲走后,我心空荡如一只蝉蜕,呆板的附着在高高的树干,看一整个世界喧闹狂欢也毫无感觉,只有心灵之蝉在更高更远处,在隐密的枝叶间泣泪哑鸣。我日夜悲恸,只为将痛苦升华成薄如蝉翼的金羽,腾空飞翔。
父亲走了,这是个无可争辩的事实。自责时时鞭打憔悴的心,扪心自问:是否我过犹不及的所谓“孝心”助长了父亲透支生命的火苗,造成父亲早逝?
这个阴影像个摆脱不掉的幽灵,来一次就轻车熟路了。无论是苍紫高耸的城墙,还是淡青入云的山峦,它都如履平地,隔着十万八千里路,说来便幽幽的来了……父亲走后,我没日没夜地在自责和慰籍中痛苦纠结,找不到答案。破碎的心没有一刻不被纠结的荆棘刺伤、揉搓,滴着殷红的鲜血,我在日日夜夜的纠结中度日如年。
公元1999年,凝聚了父亲半生心血,爬格子著述的[ch*]女作《滥觞情》出版了。这部长篇小说不仅填补了历城区长篇小说的空白,而且在济南东北乡地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滥觞情》是凝结了父亲半生心血的作品,是父亲的孩子,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当初《滥觞情》的仓促出版和其中的诸多遗憾一直是父亲的一个心结。冥冥之中,父亲好似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一直都在写呀写。自从我帮父亲掌握了计算机以来,他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坐春风,如沐阳光。写作速度和写作水平直线上升。父亲忙得只知往前冲,没有时间回头看自己的作品。我也是明白这点,才在2007年暑假,将父亲爬格子的鸿篇巨制《滥觞情》字字句句敲成电子版,作为父亲66岁的生日礼物献给了父亲。给了父亲一个惊喜。
记得我还神秘兮兮的卖关子,直到将u盘交到父亲手里才说明情况。当时父亲欣喜的像个孩子,一拍大腿,惊呼道:“哎呀!太好了!”
打开父亲的电脑,发现父亲已在2009年9月19日完成了他的[ch*]女作——长篇小说《滥觞情》的修改。对照《滥觞情》原作,修改稿中,逐字逐句都是新面目,跟重新写一遍无异。父亲的《修改印存滥觞情》中之遗憾和遗言,每每读来,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父亲说:“现在,老夫老矣。虽然,天不依善恶而定寿,地不依贤愚而制福。但人生短暂,福与寿皆必须以科学态度,孜孜不倦的追求下去。追求的方式当如何?心存良知、道德领先、弃恶从善、放眼社会、严拎家庭,社会、民族、国家之义务责任,理当成为做人的起码标准。否则,与禽兽何异!历史的看待福寿概率,真如孔子所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对孔子的话,还是应该深信不疑和坚持实行的。老夫之老,已难以涓埃答报社会,只能寄希望于后代子孙。所以需要‘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
“现《修改存印滥觞情》,‘既不能为国家名著,愿为家传流于子孙’。若子孙有贤,可续扬家风,把《修改存印滥觞情》传于世间,与家与社会与国家,都将是有益的事业。然,遇有子孙颓惰,目不识珠,那么,《修改印存滥觞情》者,呜呼,一堆废纸也哉!
愿不如此。”
我痛悔为什么没有在父亲有生之年将《滥觞情》再版?我虽然一直在抓紧时间,但我们哪里知道,死神已经等候在门外,我们万万没想到,父亲还不足七旬,便匆匆离去!
要知道,我宁肯用一切的一切换取父亲的健在啊!如果有可能,我情愿用父亲给予我的生命去换取父亲的生命啊!可是,“谁的眼角触得了谁的眉;谁的笑容抵得了谁的泪;谁的心脏载得住谁的轮回”。我即使将父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撒手,也留不住他片刻的停留。他闭眼长眠的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骨肉分离!什么是无可奈何!
泪眼问苍天,我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是帮父亲解开心结的知己,还是造成父亲在更加忙碌中早逝的罪魁?我是为父亲赢得时间完成心愿的帮手,还是父亲“积劳成疾”的祸首?如果不是这样忙碌,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离开?可是,不这样忙碌,那还是父亲吗?看着《滥觞情》浩瀚的手迹底稿,看着他洋洋洒洒数万言的旅游散文,想想他在《我的老年网情》里那份惬意和自豪,想想他散文里叙述的爬格子时手上的“笔茧”,想想别人逛大明湖的闲适,而父亲游园归来,却在长篇大论的写“景忠方列说铁公”了。游九寨沟归来,“飞车即景在羌寨”“寻找回来的青春”又与文友见面了,“陕西的力量”“重庆纪行”“我看九江‘三浔阳’”“江湖锁钥石钟山”……无论何种情境下,父亲何曾枉度过一寸光阴?
在掌握了计算机技术之后,父亲的写作加速冲浪。《滥觞情》的修改、《落花屯》的创作、《中医的走向》之撰写、《理性说中医》的完稿……父亲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成绩斐然。若不是他掌握了现代科技手段,他哪能成功的如此迅速?不是网络呈现给他一个神奇的世界,他的晚年怎能如此自豪和辉煌?接触网络,这是父亲最得意的。虽然在网时间不长,但他得到的快乐却比以前多得多!大散文《我的老年网情》里,父亲详细叙述了他掌握现代科技之后的惬意和满足。如果没有网络,没有旅游,没有写作,也走得这样早呢?我不也得接受吗?人的生命不仅要有长度,还应该有厚度和高度,有境界和质量是吗?
父亲是为了写作而活着,相反,没有写作他就无法活着。父亲如蚕一般,吐丝、结茧,坚持不懈的耕耘着,一刻不停的忙碌着。支持他不放弃的,是那一个美轮美奂、优雅高贵、振翅而飞的文学梦。
今天,我在日历上看到这样一段话:标题是“遭遇相同,结局可以不同”,内容是:“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有些人不屈服于命运的淫威,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有些人为命运所左右,甘心做起了命运的奴隶。所以,相同的遭遇,就会有了不同的命运,而且一点都不偶然。” 第一句话:“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就震撼了我的心,结尾一句“而且一点都不偶然”说的斩钉截铁。而“有些人不屈服于命运的淫威,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又是父亲光辉一生的真实写照!父亲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他来的坚韧,走的辉煌!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父亲就在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落花屯》出版之中,匆匆走完了他69年的人生之路,“梦想圆满花谢落”。谁承想,《落花屯》中的“落花”二字,一语成谶,花落人亡!
父亲走在夏天,生命之花已韶华胜极,荼蘼开尽,父亲就这样转身离去,什么都不带走,一梦到九泉!
一遍一遍校对《修改存印滥觞情》,一遍一遍倘徉在父亲的文字里,与父亲小说里鲜活的人物对视,忘记了父亲已经不在了。可抬起头的一霎那,泪涌出来。如今,父亲已是天堂有座,再也无法与我在凡间同言共享,父亲真的走了。
有句歌词“至少我们还有梦”,可是,为什么梦里也见不到父亲,只梦到父亲那些熟悉的文字。在梦里,心里依然清楚:“无论如何,父亲走了。”因思念父亲,希望在梦里见到父亲;因思念父亲,以至于在梦里也失去了父亲!
哀寒廊上空悲切,阴阳两界永阻隔。世事漫随流水,人生几度轮回。我在难捱的时光里,一篇一篇写悼文……
“你是王其学的骨肉,我就没有这么大的荣誉。你是王其学的孩子,你没有资格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靠着悲伤做什么事情,你没有资格。你必须勇敢,必须把短短的人生做到最好,不许再说那么多,做那么少。别的女人可以,那是她们的父亲不叫王其学……”
“死不是终结。既然人生下来都是这样的终点,早该有所觉悟才是。生不能在死亡中存活,但是死去的人却可以依然不朽。可以永远以不朽的形式共存……我一辈子事姥爷为生,我沐浴在他的爱之中,你记住的只有死。”
“你生我的时候,生的时候疼,出来时你幸福。但是真正幸福的时候是最后我离开你身体的那一刻,苦难和幸福几乎融为一体……耶稣有首歌,很好。里面有句歌词,说主啊,不要移走那高山,给我力量去攀爬;所有的苦难都是福,所有的福也同样是苦难。姥爷对于我们的存在,即是福气,现在也是剧痛……”
以上几段话是我儿子看了我的悼文后从国外发来的留言。泰戈尔亦说过:“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练,才能练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
想起父亲那篇“后生可畏”和他崇尚的“厚今薄古”精神。还有父亲最喜欢的那副对联:“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
痛苦中我在思考,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年。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如他自信满满的话:“我的辉煌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父亲是榜样,是楷模,是指路明灯,是前进的导航——活着是,死了更是!
我当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我当清醒并且力争超越,我当为后代的超越喝彩,更当为父亲后继有人欣慰。
有爱不觉天涯远,有梦不觉人生寒。父亲在我们猝不及防时便匆匆转身离去,但却留给后代和社会那么多的精神财富,比千金万银珍贵的多。让我倘佯在他的文字里感受幸福,沐浴在他温暖的爱里感受幸运。让我痴痴地在苦海里慢慢攀爬,在苦海里挣扎自救,在苦海里百炼成钢。
母亲喜欢说一句话:“男为天,女为地。”所以,父亲走后,母亲哭道:“天塌了!”
我劝母亲道:“天塌了,地接着。”虽说地不如天大,但天上掉下什么来地不得接着?流星、陨石、冰雹、飓风、飞机、炸弹……什么东西在地上毁灭地不得忍受?地震、海啸、火灾、瘟疫、生与死……
大地无语,四季行焉,灾难降临,大地受焉。这是大地的力量。她默默承受,无语前行。
活着的人究竟该怎样活下去?父亲走后,我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生与死。
想起父亲对我说的那幅对联: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长途旅游中,在昆明大观楼看到的这幅世间最长的对联,素有“天下第一长联”之称。反复咀嚼,解得其中丝丝味。上联让人“最大限度的体验人生”,下联却告诉人们,无论怎样殚精竭虑,最终人生也不过一场空!
我想,活着的人,是否需要倒过来看这副对联?毋宁说,既然到头来无人能把秋捱过,便不如在有生之年“最大限度的体验人生”?即使最后一切“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我们也“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更要牢记父亲的嘱咐:“心存良知、道德领先、弃恶从善、放眼社会、严拎家庭,社会、民族、国家之义务责任,理当成为做人的起码标准。否则,与禽兽何异!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创造了互联网神话的阿里巴巴集团总裁马云说:“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会很美好,但绝大多数人都死在明天晚上,看不见后天的太阳。”
冬日里,小草在雪堆里默默地成长,等到来年却为大地献上生命的绿意。
悬崖上,孤松在一点一滴地汲取着能量,历经风霜雨雪,最终成了绝美的风景。
春回大地,不因万物新生而不恋旧。人间天上,不因路途遥遥而不牵挂。
月挂中天,不因暂满还缺而不自圆。江水奔腾,不因一去不返而拒东流。
《滥觞情》必须修改存印,不然父亲下去的远了。
《滥觞情》修改存印在即,一定要赶上父亲的行程。
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趁死神尚未来临,活着的人,不如我先转身,去完成父亲的使命。
谨以此文和践行铭心告慰慈父王其学先生的在天之灵!
慈父安息!
二零一一年春于济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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