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母亲告诉我现在的父亲并不是我的亲身父亲,还告诉我亲身父亲所在的城市和姓氏。我没有感到突然,从小刚烈的母亲和邻里的事非中我听到太多关于我是个“野种”的说词。年幼的我对“野种”的理解只是个缺乏教养的孩子。长大后渐渐理解了它的含义。但是我没有主动过问母亲。对于母亲今天的坦诚相告我只能理解为我已长大了,有权知道关于自己的身世。
母亲告知的当晚我失眠了,尽管从前知道自己是“野种”。但无从寻觅,现在知道父亲健在可寻却又非常矛盾。丢失了十八年的血缘亲情是否像电视剧的动人情节?为什么十多年来父亲不曾有只言片语?一切的一切扰乱了我的思绪。最终浓浓的血缘亲情战胜了所有疑虑,我决定去找我的父亲。给母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或聚或散的理由。
在长途汽车上,我想象见面的场景,把见面要说的话重复的演练。越接近那座城市我的心越慌。害怕多于期待。
五个多小时的汽车终于到站了,站在这繁华又陌生的城市里。我感觉那么的孤独无助。好不容易找到二姑的单位,高楼林立的宿舍却让我无从找起。找到二姑家已是傍晚,二姑给我开门的霎那有些错愕,我知道无需过多的自我介绍,那是徒劳。我直接说出母亲的名字。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悦也没有想象中的突然。一些礼节性的问好过后是长长的沉默。我想到此行的目首先打破沉默,向二姑说明一切。此时我看到二姑眼里的迷惘和怀疑。我黯然神伤。原来我的存在她们一无所知。几分钟后二姑拉着我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含热泪。我不知道那泪是否属于我。我要求二姑带我去见父亲,二姑说明天吧。
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父亲我又失眠了。一整晚都在想见面的台词。早早就叫醒了二姑。在公交车上我又把台词默念了一遍。过了很久。公交车已离市区很很远可二姑没有下车的意思。我不得不问二姑什么时候才到。
二姑告诉我父亲在医院,是最后一站。听到父亲在医院我把昨晚的台词修改了一些。
终于到了,或许这场见面我期待得太久,一下车我就往医院里冲,连医院的名称我都没有细看。后面的二姑却显得很迟疑,步伐也变的沉重。我不做多想拉上她就快步的走。慢慢地我也迟疑了。我看到几排病房,窗口挤着很多张似笑非笑的脸。听到一些狂笑和嚎哭,还有一些目光呆滞的人的游走。二姑拉着我走近一个蹲坐一角喃喃自语的男人身边。告诉我这就是父亲。霎那间所有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相信眼前这位自言自语,衣衫不整的男人就是我未曾谋面的父亲。我害怕地后退,父亲突然站起来拉着我的手,不断的叫着母亲的名字。那一刻我流泪了,听二姑说这么多年,父亲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的名字。我为母亲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为父亲感到悲哀。
我想象不出当年父母经历了怎样的风云突变,既然那么相爱又怎样演变成今天的结局。一个删除所有记忆只留下一个名字的人当初又怎么轻言放弃。我挣开父亲的手跑出了医院。
过了几年,母亲突然来找我说父亲已回到我们这个小县城。因为病重,单位要求他回单位所属医院治疗。母亲带我去医院探望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比几年前更瘦弱了。神情却安静了许多。看到我们的到来,父亲没有留太多眼神给母亲,反而看着我呆滞的眼神也开始慢慢变得有些热烈。嘴里不停地叫着母亲的名字,母亲无语只是暗暗地落泪。也许在父亲的意识里他还生活在和母亲风花雪月的年代,而已显苍老的母亲反而变得陌生了,和母亲长得相像的我成了父亲魂牵梦萦的母亲。
住院的几年间我探望过无数次,但每次探望我都怀着还债的心理,还他给我血液的债。但每次的探望也是我最不情愿最尴尬的时候。父亲总是衣衫不整,虽然是父女,但我内心的排斥却不曾消除,我受不了父亲裸露的展示,也受不了他看到我时瞬间的热烈。更多的时候我把买去的食物从窗口放下,然后决然离开。
零三年五月四号,护工小罗给我打来电话,说父亲走了。我的手在发抖,心在抽搐。眼泪不经意间已流了一地。原来我是这么的在乎,这么难于接受他的离去。
赶到医院太平间时,护工小罗已为父亲换好了衣服。小罗跟我说父亲不肯闭上双眼。他尝试过很多次。我看到父亲那双已变的浑浊的双眼在看着我。也许父亲回光返照那一刻曾经清醒过,忆起了我,也想起了过去的很多......
我走上去轻轻的为父亲合上了双眼。
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爱意也带着遗憾,我的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却无法释怀,内疚和不安总在折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总觉得对于一个没给我一天父爱的人,我做得已经够多。明知道这不是父亲的错,却硬给自己的不屑找理由。
就这样结束了不曾开始的父女之情,至死也没叫一声父亲。我和父亲的血缘亲情就这样错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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