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访观音寺
家乡第一场雪时,我在异乡的城市病得九死一生,第二场雪时,是我回家没几天,病未痊愈,我带着宝宝去了柳叶湖,专为看雪中的它,后再捕空上点文字与图片补上这篇“柳叶湖的雪景”吧
家乡第三场雪飘下时,从柳叶湖回家已是多日以后了,那个早晨,我放下书,立在落地窗前,安静眺望,那雪花,真是大朵大朵的。间隙处,总有一种带着气息的光阴以雪的颜色,不紧不慢的穿过来。应有一年,有条小径覆着深雪,一对年青的恋人,两行吱吱纽纽的脚印,我们不要问它们去处,可好?
至午后,与宝宝说:上堤去,看河上雪景吧。她自是雀跃。堤上还未形成太厚的积雪,但见雪落水面,松滋河的清浅素颜安静得更是可怜见地,我立在繁华的此岸望过去,彼岸竟是朴素的一片丛林,披点雪装,直直见到诗经中白露沙州空旷的孤凉,隐隐若现刘禹锡在白马津头哼着“沙州归雁拂旌旗”,此际,归雁不见,但,亦见的吧。
那一刻,突然想去观音寺。
我当年买下这套江边的房,只为靠着这片水域,后才知,沿江堤南下不过大半里,就是这座城里最大的一座寺院观音寺,因之,基本确定我在任何地方再买房,这套房我是不会卖了。
这些年,任何时候回来,总会一个人或带着宝宝去这走走,哪怕只是走一走,静静坐一会,便是怎样如归的宁静,宁馨呵!我喜欢这里疏疏淡淡的香客,甚至有时,除了不多的几名护法僧象没有似的坐在那,或走在那,就余一个我落在那空旷的圣殿慈眉下了。
雪没有积在观音寺的院坪上,它们大片大片,落下即溶,唯有墙边一排水杉上歇了一些,我们进来时,一位眼熟的胖胖善善的僧人抱胸立在观音殿前的逥廊上,呆呆的望着那空中翻飞的雪,他那刻在想什么呢?那样远远的,离离的眼神,这眼神让整座寺院更是肃冷了,让这雪天更是安静了,离了人间很远很远。
可能他很惊讶这样的天里,竟有人来,收回目,望我笑了一下,说:冷啊!你来了?我笑着点了一下头。他向客堂走去,我与宝宝还如从前一般,沿着右侧往左慢慢踱行。
坪前的香炉里,依然的三柱高香在燃,这是偌大的院坪里唯一的暖意,似一个孤立在雪野的人儿,呼出一口一口的热气,我总于这样的烟缕里,生起许多安全感。
靠北边是巍然的弘法楼,膳堂就在它旁边,此时门关着,寂悄在雪落处,我在外停了片刻,想起多年前在这的第一次用餐,那时,寺院掌门是从佛学院出来的年青的宏道法师,腼腆清秀处,处处现谦和的睿智与慈善,因他与我远方的姨交情甚密,曾与他在客堂聊过一下午,他留我用膳,一桌三五人,清清淡淡的三二碗素菜,吃饭时都不见声响,公筷夹进后,见法师们一片一根的慢慢放进嘴里,那种认真的咀嚼,似品瑶池仙馔,那刻,我终于深刻体会到夏丐尊在《子恺漫画序》中写他的方外友弘一大师之情状:“碗里所有的原只是些萝卜白菜一类,可是在他却几乎是要变色而作的盛馔,他把饭划入口里,郑重的用筷夹起一块萝卜来的那种了不得的神情,我见了几乎要流下欢喜惭愧之泪了”
这样一想起,眼又开始温热,夏丐尊与弘一在他的杭州白马湖数日相聚后,自怜囫囵吞枣大半生,平日吃饭着衣,何曾尝到过真滋味!乘船坐车,看山行路,何曾领略到真情景!那日与宏道法师就餐后,我何尝不也是这样的感慨!
再慢慢转过去,因身体的原因,没有进弘法楼的大雄宝殿,只是立在阶前,望了一眼殿内,所有的沉想顶礼在阶前完成。
客堂我是最熟悉的,这里,有过三任主持接待过我,如今,他们都已如云鹤般四方仙刹古寺里行去了,明详法师回了九华山,明文法师去了深圳本老处,路过长沙时给我有过电话,而我恰好去了外地,引为遗憾,后便失去所有联系,然而又有什么要紧呢,一念起,便在佛光里能见到彼此,那般的安然着。
又绕到观音殿前,也只能立在廊上,未敢进得槛内,望去对面的诗墙,这时,雪已疏落起来,那一壁石刻幽幽呈着古今贤哲的禅理哲思,只是,不知灌醒几颗懵懂之心,愚痴如我,每每立于此,念之于心,存之于心,而在尘间一转,又淡忘了多少?时时来此羞愧一下,可能也是一种浅陋的明智吧。
祝勇说寺院是沉思之地,确实!这里的沉思摆脱世俗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逼近事物的本身,那种参悟也许终难求得正果,但诚如他在云居寺里想起他友人的那句话:或许你并没有想清楚你所有的困惑,但思想本身就是一种修炼,是一种清醒的觉悟。
我说,羞愧也是一种清醒的觉悟吧。
宝宝这时叫我一声:妈妈,你看这里好多菊花,你的花。
我顺着看去,廊间尽头处,几盆纯淡的黄菊落入眼帘,寒雪冷冰中,一半已呈抱香眠归之状,一半还娇灿着,我蹲下去,笑起来,如见雪天远方来访的至交,手轻缓抚过它们,心如水晶之杯去盛雪,冰肌玉骨,温凉入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那刻,它生生兼了一把雪中梅,我嗅得暗香四逸,无语良久。
宝宝拿着想机,恰好抢拍下了这一刻,我起身抱起她亲了一下,告诉她,那年,她在妈妈腹内时,妈妈常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天。没有告诉她的是,那段重难之日,我来此与佛诉,与腹中的宝宝诉,相依为命渡了过来,借靠佛助之力,终是承受着万千难,生下了她。
而这刻,我只有馨香在胸,没有怨与苦。
是,感谢上天赐了我这颗朴素的善良心,过往,即便刻骨伤过,疼过,但凡有过一星半点的美与暖,也是怎样的值得念起,值得包容理解,值得祝福!
又已近暮了,雪开始急起来,那位善慈的僧人远远的望着我们笑着,我向他点了一下头,合掌告别,牵着宝宝转身迈出了寺院的大门。
身后,渐急的雪花里,观音寺还在继续清寂幽深下去。我牵着小宝,雪打在脸上,就那么自然的想起了梵净山上冰天雪地里,妙法师傅带着我唱的那首宋代高僧法常的“愣言一笑”,听,如渺天音传了过来——
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
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
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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