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这平静之中响起了三长一短四声哨音,灾星脸色一变,站起身走到窗边,侧身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翻身上马,向镇外狂奔而去。
——萧放。
“如果可能,我愿意留下来陪你,只是人在江湖,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不愿再看到宝雁的眼泪,他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身后眼神的痴缠,甚至已听到了她泪水跌落衣襟的声音——灾星沉默地走在走廊上。他的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无话可说是因为他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面对这样的别离。
他本是一个无情的人,而这一切也他早已习惯。
哨音响起的时候,陆王和吕书贤正在喝酒;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灾星就站在了两人的桌前。
陆王起身淡淡地开口:“我跟你去。”
灾星一笑:“我要去什么地方?”
“如果我没猜错,”陆王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一定是要去虹桥雪海。”
“虹桥雪海?”灾星一脸疑惑,“我为什么要去虹桥雪海?”
“花牧蝶是你的朋友。”陆王说。
“花牧蝶虽然是他的朋友,可是他却未必会为他报仇。”吕书贤嚼着花生米,“更何况,花牧蝶也不一定真的死了;小灾现在是要去找另一颗‘星星’。”
“找‘另一颗星星’?”陆王微微皱眉,“什么星星?”
“十字星。”灾星坐在吕书贤身旁,“江湖上有一个暗杀组织,这个组织的标记就是由十三颗星组成的十字,它下设十三舵,每一舵有一位舵主,分别履行各自的职责;其中十二舵接暗花,惟有第十三舵的工作不同。”
“有何不同?”
“这第十三舵就是为清理门户而设,没人见过第十三舵舵主,只是有传闻说,他是一个‘透明人’。”灾星说,“透明人的意思通常就是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因为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陆王:“你打算怎么做?”
“花牧蝶的事和十字星一定有点关系,”灾星为自己倒了杯酒,“所以,陆王,说说吧,你究竟在虹桥雪海看见了什么?”
“死人,十三个死人。”陆王说,“除了一个人之外,全部是喉头一点划伤,鲜血喷涌而亡;只有那个人的胸口有一个十字,并且还对我说了两个字——‘十字’。我很奇怪,你究竟凭什么那么确定花牧蝶的事和十字星有关系?”
“因为我来吉祥镇的时候遇到了十字星的杀手。”灾星淡淡地说着,“那个杀手的剑极快,如果不是他在雪地里站得太久,手已僵了,我就必死无疑;而吉祥镇是个小地方,本没有什么是非——就算这里有花牧蝶的老家也一样。”
“那么,那个杀手现在在什么地方?”吕书贤问,“江湖上能杀得了你的人寥寥无几,想必你已经知道那个杀手是谁了吧?”
灾星:“不确定。”
陆王:“你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灾星:“看出了,可是没用。”
吕书贤:“为什么?”
灾星:“因为他用的是信阳宫家的破风剑法,并且他的剑势比破风剑法唯一的传人还要凌厉三分。”
陆王:“你确定那是十字星的杀手,而不是你别的仇家?”
灾星:“十字星的杀手在杀人之前都会抛出一枚银币,以表示他们是为别人买命,而决不是为个人恩怨而为自己向他人买命。”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刻着由十三颗星星组成的十字的银币,银币的背面还有一个数字——七。
陆王:“那么你打算怎么去查十字星?”
灾星笑了笑:“要查十字星,就要先找到那个发出哨音的人。”
“怎么找?”
灾星笑而不语,神情说不出的诡异。
吕书贤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灾星:“又是我跑腿,对不对?”
(三)
南宫云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宝雁。
宝雁背向着他,样子好像是在打扫房间;就在她起身将要出门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眼泪悄然跌落,于是心便在那一瞬间痛得无以复加。
“……宝雁……”他轻声,似是怕吓到她,曾经相处的日子让他比谁都清楚她是多么敏感而易受惊吓。
宝雁回过头,匆忙拭去眼角的清泪,展开一个勉强的微笑:“你醒了?要不要吃东西?”
南宫云闭上眼睛,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是回来接你的。”
宝雁:“你其实不必这样。”
南宫云:“因为你有阿兴那个臭小子?!”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
宝雁微微瑟了瑟,却仍然开口:“不,不是。阿兴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奇迹,我从没奢望过他会因为我而留下来;他是‘江湖人’,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江湖,但我知道他在他的江湖有爱他而他也爱的人,所以,他不会留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悲哀,脸色苍白如雪,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南宫云:“那是为什么?”
宝雁叹了口气:“我和你的故事早已结束,你又何苦抓着不放?”
南宫云冷笑:“你倒洒脱!说什么‘结束’,只怕是你的心思早已从你丈夫身上移到阿兴那小白脸那儿去了吧?当初还说永远不会背叛亡夫,才眨眼工夫就跟了个吃软饭的男人!若怪也只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没赶上你空闺寂寞的时候……”
他话音还未落,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耳光,打得他眼前金星乱飞,两耳轰鸣,待金星散尽,钟鼓音消的时候他才看见站在他床头一脸铁青的灾星,当然还有他的宝雁,此时紧紧偎在灾星怀里的宝雁。
“你比这客栈里所有人都清楚我要杀你根本不必费任何工夫,”灾星淡淡地说,“别逼我动手。”
南宫云瞪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灾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夜,深夜。
灾星站在虹桥前。
月色清冷,夜风料峭,极目之处一石一木皆披覆着一层浅浅的银霜,更有香雪落英,漫天随风而舞,雪海仿若仙土,未染一丝尘气。灾星慢慢地走上石桥,步入林中,风卷着飞散的花瓣飘在他的脸上,落于他衣领襟袖之间,淡淡的芬芳浸在侵心的寒意之中渗入他的肌骨。
没有血,当然也没有死人。
灾星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弯腰掸了掸自己身上那件宝雁亲手做的白色长衫,唇角忽然勾起了一丝微笑。
“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他说。小孩子在捉迷藏的时候常常说这句话,几乎所有玩过捉迷藏的小孩子都知道这只是诈术,而并不会当真——灾星当然也没指望谁把这话当真,他当然也没有看见谁,而只是听见了一点儿风声树声之外的声音。
一个幽幽的女子慢慢地从层层皎洁如月的梨花后走出,静静地站在灾星背后:“你还是不愿见我?”
“我从没有不愿见任何人。”灾星并没有回头,“只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啊!”那女子说道。
“等我?”灾星失笑,“等我做什么?”
“要你的命。”
在这温柔甜美的声音之后是一声娇叱,随即刀锋挟着夜风,寒光披着月光,那匕首便刺向了他的后心。灾星却没动手,只是向右斜斜地一滑,屈身避开那女子的匕首,然后伸手在她的肘尖轻轻一托,顺手便扣住了她的脉门。当匕首当啷落地的时候,她也顺势跌入了灾星的怀抱。
“你为什么杀我?”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仿佛他此时怀中抱的不是来杀他的杀手,而是他思念了多年,追逐了多年的情人一般,“筱筱。”
“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丝巾,灾星只能看见她那双多情的眼,然而,这已足够。
“很好的理由。”他微笑,目光如水。“你的主人也许真的想和我玩个游戏。”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根本杀不了我。”灾星放开她,微微笑着,“但你的主人却可能有本事杀我。”
“我没有主人。”她解开了面纱,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便出现在灾星的面前。
而灾星却不再搭话,只是默不做声地走向虹桥。
“……灾星!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你是头猪!……”
隐约,灾星听见她这么大喊着——可是他又有什么法子?他也不想就这么走了,可他也决不想死,所以他只能转身离开,在拍落肩头的残花之时听一个美丽的女人骂他是头猪。
这一切,他又有什么办法?!
—— 待续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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