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九年四月，我有幸离开那幢“青楼”，住进了现在的“红楼”。这是我在单位上的第三次“挪窝”了，自然，“红楼”也将有幸成为我在这里的第三处“旧居”了。当时想，住在这里，至少有二大好处，一是离办公室近了，省去了每天上下班的跋涉之苦，二是厨房跟住房连在一块，既便利，又牢固，可以有效防止不速之客的骚扰和偷盗。

孰料，我犯了祥林嫂一般的错误，以为蟑螂只会屈就低矮房舍，高楼大厦壁垒森严，不敢擅自造次，免得自我送死。搬完家的当天晚上，我从办公室回到住处，推开厨房门准备洗漱，只见曲尺型的三米多灶台上，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缝居小人”正跟我眉来眼去呢，头上的触须像花果山美猴王王帽上的翎翅，在那里摇来晃去，洋洋得意。我气不打一处来，褪下一只鞋，朝灶台上“啪啪啪”一阵狂打。“缝居小人”丢下几具尸体，仓皇而逃。我心疼那牺牲了我一个晚上才清洗得光洁如新的灶台，一下子就被这群龌龊小人糟蹋得面目全非。原以为，打扫时清理的漫漫“朱沙”只是早前留下的“历史遗迹”。未曾想，在主人搬离达半年多的时间里，这群油头滑脑的“缝居小人”依然拖家带小安居在此！第二天晚上我有了准备，进门前带上一只轻便的拖鞋，一进门就把灯打开，迅速奔向灶台，朝那些正在载歌载舞的“老油子”们扑去，又消灭了几只。可是，到了第三天，这些“老油子”就不再跟我眉来眼去，也不再载歌载舞了，一听见响声，就哧溜一声逃之夭夭了，让我一无所获。但灶台上的“遗迹”还是斑斑可见。为了一劳永逸，我只好请来“杀无敌”，给这些“小人”们来了一个彻底的歼灭战。

老鼠之患，是居住在单位一个拂之不去的痛，“红楼”也不例外。它不但偷油咬果啃蔬菜，当你坚壁清野的时候，还实行“三不放过”的报复政策，把你房间里一切敌不过它的坚牙利齿的瓶瓶罐罐咬得狗窦大开，给你来一个水漫金山。记得有一次，我从外面出差回来，打开厨门一看，灶台上酱油弥漫，池涤池里，洗发液水流成河，可把我气的啊！老实说，经过跟老鼠十多年艰苦卓绝的较量，我也积累了一些斗争经验。搬进“红楼”后第一次发现有“梁上君子”光顾，我就认真进行了隐患排查，每次出门，牢记把门窗关严。但不久发现，新买的果蔬还是被老鼠咬剥得满地果皮菜屑，损失惨重。经过反思，觉得自己的安全检查已经做到了“纵向到顶，横向到边”，应该没有漏洞的，唯一的可能是下水道。从常识上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住在二楼，从洗涤池到地面高达四五米，全是光溜溜的镀锌管，这老鼠纵有飞檐走壁之技，也难以攀爬至此吧。但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晚上睡觉前，还是把一只铝桶装满水压在下水口，同时进行坚壁清野，将所有可供梁上君子饱餐的果蔬转移到客厅，只留下二只辣椒作为试验品。事实果不出我所料，第二天起来走进厨房，二只辣椒被老鼠咬剥得像二叶尚未成形的小船。可见，洗涤池下水口并非老鼠的秘密通道。此后，我又进行了多种试验，最后才确定，老鼠是从安装在玻璃窗上的换气扇里钻进来的，它用头顶开外面的防风倒灌及小动物挡片，爬入换气窗内，然后用触须小心避开旋转叶片，从叶片缝间钻出来，进入厨房。消除了鼠患，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

住进“红楼”，还遇到了一件扰心事，燕子筑窝。刚搬进去的时候，看见厨房侧的阳台顶拐角处有一个燕窝，燕窝的正中央被前主人捅了一个大窟窿，楼板上依稀可见一摊燕子的便溺。因为燕窝破了，当时也没在意。不想，没多久，就见有燕子在阳台上飞来穿去，嘁嘁喳喳个不停。抬头一看，只见鸭蛋大的窟窿已经被勤劳的燕子弥补得将要合拢了。对于燕子，我向来不喜欢，因为它实在算不得一个好邻居，不懂得珍惜主人的卫生，一身的腥味不说，还要拉得地下满是便溺；但也不是很讨厌，因为它带给了我儿时太多的乐趣和热闹，所以，要将行将进行隆重燕窝合拢仪式的燕子赶走，我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就留下了它们，任其安家落户。

不想，这给自己找了不小的麻烦。这对小燕子，不知从哪学来的坏习气，随地便溺，不但在燕窝边拉屎拉尿，还不时落在我拉在阳台上空的晾衣铁丝上，一边纳凉一边便溺。整个阳台几乎成了它的便溺场，让我无从收拾，苦不堪言。有时，看见它们双双站在铁丝上卿卿我我，我也毫不客气，挥起衣杆，把它们赶走，不让它们站在铁丝上到处拉，好歹给我留一块可以行走的净地吧。等到它们的儿女出窝，就更糟了，拉得阳台就像刚退潮的海滩，湿漉漉的地板上满是海螺般的便溺，一团一团星星点点，惨不忍睹。当时我就狠下决心，小家伙们，今年我就大人大德宽容你们了，明年只好请你们另谋高就，这里不再欢迎你们了。

当“红楼”边的红枫树叶落尽，阳台上的嘁嘁喳喳亦已销声匿迹。我找来一把木梯，团了一张旧报纸，爬到阳台顶，将燕窝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心里念道：ade，我的燕子们！ade，我的燕便溺们！

来年开春，当阳台上再度传来燕儿们嘁嘁喳喳的叫声时，看着一对燕子在阳台上空飞来绕去，我内心禁不住漾起一阵解气的喜悦，心里念叨着，看你们还不懂规矩么，像你们这样随地便溺，糟蹋环境，到哪都是不受欢迎的。有时闲暇，便站在客厅的窗口，看着一双燕子围绕着燕窝飞来绕去却不知所措，我就泄恨似的笑。可是，数天过去，燕子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仍然不知疲倦地围着燕窝飞来绕去，左顾右盼，还不时发出几声略带嘶哑的鸣叫，声音拉得很长，仿佛壮汉在大街上遭遇歹徒却无人施救的悲叹，或医院里面对身患绝症却无钱救治的儿子的农妇的哀嚎。我的鼻腔好像患了伤风，突然变得呼吸不畅起来。这时，痛苦的记忆就像拨浪鼓上的小槌，在我脑袋上不停地敲，我警告自己，要坚强，不能软弱，软弱就要受苦。于是，我尽可能回避阳台，并破天荒地把电视机打开，将声音调得很高，不想让燕子疲惫的身影和凄楚的哀鸣颠覆我的决定。我想，也许时间会磨灭燕子的信心。

谁也想不到，结果恰恰相反，改变的不是燕子，而是我。

大约一个月后，我从外面出差回来，打开客厅门，看见阳台上空，两只燕子仍然穿梭般你来我往，不过没有了往日的哀鸣，倒是清清爽爽的嘁嘁喳喳。我有点奇怪，抬头一看，原来两只燕子正在原来的燕窝边忙忙碌碌地起垒新巢，足有我的巴掌宽了。我看得都傻眼了。这燕子怎么这么傻，就知道死守着一个窝，怎么就不知道挪个地方呢，我都挪动四个窝了，一个比一个宽敞，一个比一个舒适，多好。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你只要挪一挪，肯定会比这儿安静又舒适，难道你喜欢主人整天地赶你吗？真是死脑壳一条筋。可是，我不得不佩服它们的坚毅与执著。也许是前面的观望等待耽搁了时日，时间已经不允许它们另选新址筑巢安家了吧。我的心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一种自责和内疚从我的内心蹦起，朝那个残忍的决定狠狠地撞击，决定顿时像一块遭到强震的玻璃，哗啦一声碎落一地。我不能再麻木不仁了，更不能草菅生灵了，我要救赎自己，也许过去的每一次失之交臂于成功，就是因为，自己缺少燕子这种义无反顾的坚毅与执著。我当即搬来梯子，爬到燕窝边，伸手将那团堵塞幸福与快乐的报纸掏了出来。

下午下班回来，打开阳台门，看到燕子在旧燕窝里进进出出，心里如释重负。待我下了米，做好菜，坐在客厅休息的时候，听到落在晾衣铁丝上的两只燕子你一句我一句嘁喳呢喃，叫唤个不停，仿佛在表达奇迹出现的喜悦，又像是探询奇迹发生的缘故，抑或是商量日后生活的计划，总之，声音中洋溢着对垒巢成功的欢欣和对美好未来的喜庆。我的心思也被它们感染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为了尽可能减少燕子便溺对阳台造成的污染，我做了如下准备：在燕窝下面，搁了一只废弃的花钵，上面垫几层卫生纸，以便承接燕子们的便溺，便于更换，不至于弄脏地板，另外，把衣架散挂在要经常走动的空间，限制燕子在铁丝上栖息的范围。

说来也怪，在经过这样一个波折之后，两只燕子仿佛萌通了人性，居然规规矩矩地只在窝口便溺了，虽然有时也有少许溅出钵外，但没有了过去的斑斓多彩，看上去心里舒坦多了。更让人称喜的是，燕子们虽然也常常栖落在铁丝上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却不再一边作乐一边作恶了，铁丝下面从此没了燕子们的便溺，一直到它们生儿育女。自从它们的后代诞生，我的忧虑就伴随着它们的孩子止不住的长大，担心有朝一日，它们的翅膀硬了，就要脱离它的老窝，抵达我的铁丝上，这样，我的阳台可就得再受二茬罪了，因为它们是新生代，没有经历过去的艰苦曲折，不懂得主人的规矩，自然也无法体谅主人的苦衷，随地便溺也就在所难免。果不出我所料，当第一只雏燕飞出燕窝，我第一次发现铁丝下有了便溺，眉头就皱得像新买的鞋底。不过，我还是不忍心赶它，因为它毕竟还小，它需要学会飞翔，需要学会体谅。此后，陆续又有几只雏燕飞出了燕窝，自然，铁丝下又增加了点它们成长的遗迹。正在我无可奈何的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奇迹般地发生了。当四只雏燕都能飞离燕窝的时候，我发现，地板上的便溺非但没有增多，反而越来越少了。我觉得奇怪，难道它们也萌通了人性？抑或是它们的父母教化所致？我尝试着用拖把把地板彻底打扫一次，看看到底还会不会拉。几天过去，地板上依然洁净如新，我欣慰得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已是农历兔年新春第十天了，二天前这里还下了一场厚厚的春雪，想来应该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吧。寒去春来，小燕子们也该回来了，我正洒扫庭除，等待着它们温馨的回归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