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天仍然苍茫,雾岚遮住星空,世界一片朦胧,朦胧的就如同西边不远处那个大山的影子。然而,村子却警觉着。
值夜的除了各家的狗,还有村头的树。在一堵破败的土墙上,狗的影子还是狗,而树的影子则摇晃着,像极了一个驼背的老人。原来是墙内的窗口里,亮起了灯。只听一位少妇恶狠狠的骂着“叫你尿床!叫你尿床!”于骂声对应的却不是小孩子的哭声,而是一个男人的纠缠:“他还睡着呢,你就别吵了,快过来。”接下来就是一阵连绵的喜乐声浪,不说也罢。
看村子的狗,却是已经醒了。一只白的,跟着一只黑的,不紧不慢的走着,很显然,前者也希望做人类相似的游戏,只是黑狗不乐意,一个人自顾自的彳亍而去。惹得白狗呜呜的叫了几声,也无奈的跑开。这会儿,它跑在一棵老槐树下,正翘起一条后腿。于是看见一股热气蒸腾起来,一堆陈旧的积雪上就留下一个浓黄的坑儿,而附近的空气里就阴涩得飘来一股骚气。或许狗也是有感情的:既然没有套成近乎,那就用这种方式来个警告,以后别来侵占我的地盘!
此刻醒来的,还有老刘家的黄牛。牛有两只,一大一小,它们是娘俩。娘俩在虚淡的雾岚里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完全看不清妈妈刚劲的犄角和腿弯下那个鼓胀的ru*房,除了那条摇晃着的尾巴。而犊儿却很聪明,完全不必点灯,就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饭碗。这会儿正美滋滋带劲的咂摸着。你看,它的后腿弯蹬着,前腿半跪着,头颅使劲的仰着,老远就似乎能感觉到奶液流过食道时的一股股颤动。这时刻,牛妈妈的尾巴也不再摇动,而是眯缝起眼睛,一副很幸福的样子。想来生而为牛,生而为妈妈,这也是它最幸福的光阴了。
世界就要醒了。接下来醒来是老刘家的猪。猪的主人,也就是老刘,从屋子里走出来,临近猪舍,哼哈一声,将一口积攒了一夜的粘痰,准确吐在自家的猪食槽里,这样那头猪也就只能醒来了。这会儿,老刘在黑影里熟练蹲在猪圈一角这个茅厕的固定位置上。不多一会儿,一阵吭吭哧哧,外加一阵淅沥哗啦,老刘就痛快了,而老猪也就结束了自己这一天的早餐。你可能看着不雅,其实这里的猪都是这样,从没听说谁家的猪肉带着人粪味。相反,因为猪圈和茅厕一律不着棚顶,故而等老刘和老猪离不久开,这里就不再有任何污秽和臭气,反而显得相当清爽。
从茅厕出来,老刘拿起粪筐,与紧跟着的白狗一起,转个身就走了。而他身后的家也已经醒了。牛栏对面的拐角处,一座圆锥状的陈年麦秸垛的一角,又被撕扯的露出一排崭新的齐茬,散发这会儿新鲜麦秸的味道,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杰作,她刚在这里又扯下了一把,此刻还挟在腋下。不多一会儿,她无声地离开了。而不远处那灰黑的灶膛里,一会儿就就亮起了明明灭灭的烟火。
在灶头明灭的光影里,看得见一个年轻的后生,匆忙扒拉完了母亲刚装满的一碗面条。而刚才的那个母亲,这时候已经端着书包在门口等了。他们就是老刘的儿媳和孙子,很显然这个孙子正要去上学。
村头的水井上响起了辘轳声,“吱呜儿,吱呜儿”的叫着,夹杂着挑水人细碎的说话声,撕破了浓重的雾,隔三差五的少妇和汉子们,有的规矩,有的腼腆,有的在飞眼挑逗,这都是挑水时不可或缺的插曲,而正经的事是将澄清了一夜的水,分配到各家的水缸里了。
上学的少年并不孤单,不必等走到村头,他就遇到了自己的伙伴。正如在这同一个时刻,起床做饭的媳妇也并非只有他的母亲。三三两两的开门声,陆续响起来,首先出门的多是女人。她们一律端着粗笨的尿壶,一律将尿液倒在墙角茅厕边上一个更大的缸里,好等着积满了,再挑去浇灌菜地。随着更多的狗摇起尾巴,更多的猪爬起身子,更多的灶膛也燃起了烟火。不多一会儿,在那浓重的雾岚里,就会闻到炊烟带来的早餐的味道。
麻雀们都是不怕冷的硬汉子,可她们却怕烟火。随着烟火不断升腾,她们也只能醒来了,紧跟着就吵闹着让大树也不得安歇。尚看不清的小生命们,随着树梢在雾岚里颤动,彻底打碎了冬天的清冷。
慢慢的,不知何时,雾岚已经消散了,东方露出一缕淡淡的白色光晕。转个身,农舍、牛栏、猪圈、树梢上的家雀,都开始清朗起来。小牛犊子也从母亲怀里跑开,在满院子里撒着欢跑。忽而前蹄弹起,搭在栏杆上和母亲比高。忽而后蹄蹬地,刨出一个坑儿来。此刻正高唱出一声奶音,惹得妈妈也跟着一起唱和。于是,这一院子的万千生命,就一齐给搅活了……
而直到此时,鸡们还沉湎在一夜温暖而黑暗的梦境里呢。直等到女主人将鸡舍打开,刺激的鸡眼不得不睁开时,那只懒散的公鸡,才想起自己早就忘了职责,应付差事地叫一声。这样,鸡舍里就飘出一声懒洋洋、软绵绵的长呜。虚软又胆怯,似乎还在试探,想看看这世界是不是真的已经黎明。而公鸡不知道,此刻那少年已经在朗朗读书了。
于木鱼宅
2011-2-1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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