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学热，也就是历史热。热的对象，是那位两千多年前的圣人。热的程度，只要看一眼广场上那座铜像的辉煌就能知道。想来这位古代的圣人奋斗一生终未达到的最高境界，那唐宋明清多少代帝王将相没有实现的盛世宏愿，或许就会在我们现代人三年五载的时间里，终于君临天下了，这是何等的光耀？

不过，以前可不是这样。数十年来一直是未来热。热的对象，是一张蓝图，不知道它是哪位圣手描绘，也不知道它还要等几个千年才能实现，或者永远也不会变成现实。这热的程度，只要看看尚残留在祖国各地高墙残垣上的标语和各个档案馆里成堆的文件就能知道。数十载过去，这蓝图上的理想，何时建成，如何分配，是否豆腐，都已模糊，也不必深究。重要的是，在这张蓝图的向导下，万民一心，一直前进，一直奋斗，一直献身，这就构成了一切。而任何试图阻挡或被人认为阻挡这潮流的，自然都成了螳臂小丑，碎身轮下。于是，就在这浩荡的洪流里，有了很斗私字，有了文化革命，有了路线斗争，有了群众运动，……不能说都是瞎折腾，因为他们都曾被叫做革命。而革命无不伟大光荣而正确。而且也许没有它们，社会早就被修正，江山早就演变，祖国已经消亡。这可是比变天账还严重的政治概念。

从蓝图里不知道需要几千年才能实现的未来，回旋到已过去两千年的远古，跨度实在太大。似乎应该理解为这回旋也是革命和进步的必然阶段，而不能说成是风马牛不相及。尽管前者的精髓是三纲五常，后者的理想是公平天下。前者的形式是一级服从一级全民跪拜皇帝，后者的口号是人人平等按需分配。前者是批倒批臭的封建余孽，后者是奋斗终身的伟大主义。这两个极端，就这么巧妙的统一在一起，而你还要尽快完成这种转变并很好适应。如若不然，淘汰抑或淹没的下场，也只能怪你没与时俱进。此所谓“适应者如鱼得水，不适者度日如年”。

当然，也有腐儒会说，国学并非儒学，因为其中还有诸子百家。说优秀传统文化不该被简单武断的贴标签，和断章取义的阉割。可是，坦率的说，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的那一天开始，所谓百家还有立足之地吗？再经朱元璋圣裁，现代的后人有谁还记得那个说过民贵君轻的亚圣吗？

孔老爷子死了，于丹妹妹来了。孟轲大人走了，朱熹猪皮来了。共产主义破产了，儒学盛世降临了。正如王宝森之取代孔繁森，文强之压倒任长霞，南京的徐老太太之淘汰世界的雷锋叔叔。……于是这世界就这样发展着，进步着。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在刚刚过去的一个甲子里，我们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都是革命，是奋斗，是枪杆子。转眼之间，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又开始盛行君臣，父子，夫妻的纲常礼仪了。那些习惯了踹脚举拳的战将，要变成拱手跪拜的儒商，还真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程序繁琐，要拿出精力来练习。即使只简化到剩下一个跪拜，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标准化。不过，相信作为一场运动，经过了全党动员，全民普及，组织发动，个人自愿，财政扶植，民间赞助，或许用不了几年，这复古的文明，就会大大超过三年普法教育的硕果。

到那时，满大街长袍马挂的古代胜景是不是回来暂不说，至少这礼仪的第一步“君臣尊卑”一定会很好落实并发扬光大。抬眼观瞧，现代化了城市乡村、都市边城，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生来确定的身份地位、祖辈爵位，各安其所，各就其业，各享天年。任何人都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有一丝非礼之举，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扰。这景象，对新中国和谐社会伟大目标的彻底构建，对人类和平世界大爱的完美落实，一定是功不可没的首功一件。

想到这里，联想到另外一组景象，忽然觉得可能有点滑稽：你看，就在庄严的党代会上，或许会安排这样一个节目：那就是万名党员，整齐的跪着，齐声高唱《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不知道这姿势发出的声音，是否还像以前那样慷慨悲壮！或者在辉煌的人大会堂里，数千人异口同声节奏铿锵的用《四书五经》的倜傥韵律，一起来吟诵“起来，冒着敌人的炮火，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前进”，不知道这节目的效果，是否还像以前那样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这都是呆子的杜撰，相信有那么多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一定可以解决这不值一提的小事。或许会有一天，你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某个早晨，党校上课的铃声，变成了山顶古刹的钟声；党员培训的《共[chan*]党宣言》边上，同时还摆着一本《孔子选集》！大会堂的桌椅又变成了文臣武将们跪拜的蒲团，小学生的第一篇启蒙回归到了“吾皇万岁”！“如是我闻”……

习惯了这些，就算那些一直不承认救世主的混世魔王，一定也会虔诚向佛。那些一生被教育要拿起枪杆子解放自己的嗜血杀手，一定也将铸剑为犁。那些曾杀了无数不少日本鬼子，也杀了更多中国同胞的国家机器，一定将不再吐出冰冷的子弹，而是长出一枝妖冶的玫瑰。

革命已经衰老，未来那么渺茫。共产已经消亡，时代呼唤尊卑。从虚妄的未来，回归远古的秩序，这同样是发展和进步。三十年过去的丰功伟绩，已经让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三十年未来的教育宣传，势必是要让那些剩下的人学会等待：安心的祈祷，平静的期盼，虔诚的感恩：不管是几个千年后的天堂，还是两千年前的盛世，都是那么让人骄傲！

远古和未来，虽然遥远，却如此相像。只要你使劲盯着，慢慢的进入冥想，你就会看到一幅理想的天堂，或者一个恐怖的地狱。沉迷进去，全身投入，必将忘了一切当下的痛苦。等升到相当层次，你也会有飞升的快感，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优哉游哉，在飘飞的旅程里，只有快乐，只有幸福。

于木鱼宅

2011-2-1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