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卓的故事与那些千篇一律的校园爱情没有什么不同，在一个凑合的时间遇到一个凑合的人然后度过了一段凑合的时光，分道扬镳时即使有些微的不舍，也很快被两看生厌时的沉默与烦躁湮灭。

我不知道卓为什么会看上我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卓一样，我们都不是对方期待的那个人。我欣赏有想象力有激情爱浪漫的人，而卓偏偏是个过着学习、运动、休息的单调规律生活的人，和这个城市千千万万的居民如同产自一条流水线。而我之于卓，也不是那种务实聪明善于交际的女孩子。

我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寝室姐妹去聚会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消遣。翻翻轻松的读物，或者连着几天啃一本晦涩难懂的著作。我一向是个随性又不怎么上进的人，因此看书的口味很广，并不执着于看那些光听名字就能吓倒一片的书籍。只是，我同时又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总是容易被形形色色的书名吸引。

比如《纯粹理性批判》。我对哲学类的书并不感冒，只是单纯想看看这么深奥的书名会囊括怎样深奥的内容。

事实上，我抱着那本书足足看了有二十分钟，不过完全是被另一个人的笔记给吸引了去。那应该是一个男孩子的字迹，谈不上多么漂亮，但是非常工整，透着一股子清隽又不失豪气的笔风。

整本书大概有二十几处的边页布满了大段密集的文字，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很用心，很有思想。虽然很想结识笔记的主人，但我依旧还是在阅读完了他的见解后将书放回了书架。人生中哪有这么多巧合让我撞见，我暗笑自己不切实际，浪漫天真无可救药，这些评价，在几年后与卓一次次地争吵中被无数次提及，因为这是连我自己都不能不承认的事实。

只是几天后当我惊奇地在《金赛性学报告》的边页上看到他的笔记时，我几乎要尖叫了，我坚信这绝对是一种缘分，我想我和这个未曾谋面的男孩子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

事实证明，就算我曾经有过多么不靠谱的妄想，这回，还是让我猜中了一把。

卓出现的时候，我正试图将他的笔记给照下来。

然后我看到了他。戴着一副眼镜，五官并不十分出众，但整个人十分周正，有一股清俊的气质，让人感觉舒服而踏实。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我们相遇了，我们认识了，我们在一起了。

除了喜欢看书，卓和其他的工科男生没什么两样，他极少主动陪我去电影院，生日礼物永远实际得让我咬牙切齿。可是除此之外，我真的非常喜欢他。当别的男孩子出去会女友的时候，他默默地在教室里自习，认真严谨的侧面让我隔着一道门都能心跳加速。

和卓在大学里的那段日子其实是很愉快，我非常用心地经营我们的感情，所以至今我也无法回忆起裂痕产生的缘由了。就像自然规律一样，来的时候让人无奈又觉得理所当然，可大多数却无法解释它。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卓宁愿泡在一堆图纸里也不愿陪我去近郊旅游就如同卓不理解我那些充满商业气息的古镇有什么魅力吸引我在他耳旁念叨一月之久。

“你成熟一点好吗？现在我手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实习case，把这个做完，我保证陪你去哪里都行，只是不要现在，可以吗？”卓在手机里的声音好听却不耐。

我做了一件傻事，我挂了卓的电话，然后开始我们的第一次冷战。等我二十好几的时候回想起这段经历，真正觉得可笑又珍贵。这件事之所以那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停留至今，是因为这件事似乎是一道里程碑，我和卓分道扬镳的里程碑。

到毕业之际，我们因为类似的事情不只一次地争吵，冷战。他总是嫌我不够务实理智，我挑剔他的刻板不解风情。只是，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分手。

纵使他有千般的不好，我都没有想过分手。我眷念他的围巾，他的风衣还有他的怀抱。他不吸烟，喝酒但不会酗酒，他很尊重我，除了亲吻，我们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可是，他距离我期待的那个可以在淡季陪我翘课旅游、可以陪我看深夜场电影、可以包容理解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的人还那么远。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的。大四的初夏，他告诉我他打算去沿海的城市的发展，并且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回来。他希望我也能和他一起去。

可就如我自己所说的，我一直是一个随性没什么出息的人，我不愿离开这个这个同样随性的城市。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贪念这里的美食，贪念这里悠闲的空气和乐于享受生活的人们。离开这里，意味着太多的不确定，我不敢。

可是我也不舍得卓，他是我的初恋，我知道我也是他的。我以为我们的爱情不同于中学的爱情那般幼稚经不起考验，可我们依然还是太过年轻。

我求他留下来，他不肯。于是我们再次爆发了争吵，事实上半个月以前我们才结束冷战，起因我早已不记得，大概又是诸如他劝我不要把心思放在美剧电影而耽误了前程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回我真正生气了，他说有什么事比男人的事业更重要？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你这样让我感到很为难，并且非常后悔。

其实在心底我知道自己确实过分了，我明白事业对在一个男人心里的地位，更何况是一直都那么优秀的卓？可是他最后一句话激怒了我，什么叫后悔？后悔什么？后悔因为我失掉了保研的机会，后悔陪我虚度了大学的时光，还是后悔最初在图书馆遇见了我？

最后，我颤抖着双手，给他发去短信：我们还是分开吧。

他答：好。

于是就这样了，我终于还是再次落了俗套。就像曾经的无数次，我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我不会重蹈大多数人的覆辙，我是与众不同的，我可以活得比别人精彩。可是当我经历了无法读到想读的大学，无法读到想学的专业，无法度过一个有意义的大学生活，无法有一个小说里英俊完美的男朋友，甚至无法打破毕业分手的魔咒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那些能够脱颖而出的少数派，我的人生和大多数人的人生一样，充满了无奈、现实和雷同。

那之后，因着心底那股年少的不可理喻的固执和倔强，我再没和卓联系，只是心底，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毕业之后的几年里，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其中不乏让我心动的，但都没有善终。

卓之后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师弟，大学时代他和我同属一个社团，我们有无数共同的话题和爱好。与卓分手后，他开始约我，一开始是画廊电影院，后来是酒吧ktv，再后来，我们发生了关系，我们在一起了。和卓在一起的时候，同宿舍有男朋友的女生几本都做到了那一步，有时卧谈会之后，我也想入非非过的，我相信卓也是。可是在我们一起的两年半里，他一个字都没有提。他永远是那么妥帖稳重，我想即便是在人类意志最薄弱最容易被本能蚕食理智的时刻他也该是能让我安心托付的。所以当我的小师弟毛毛躁躁地把我折腾得哭了的时候，我非常想念卓。

那个时候我快满二十四岁，刚从一家杂志社跳槽到一个网络公司，做文案设计的工作。日子过得既不富裕也不安稳。而我的小师弟正值青春年少，仗着家里的好条件，根本没把学业前途当回事。

他可以在凌晨三点半的时候打电话吵醒我，强迫刚睡下两个小时的我去近郊的山上看日出。他常常把我叫到小酒馆去看他朋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演出，却又在散场后只亲亲我的脸颊要我自己回家，往往那时我已经强撑着战斗了一天，勉强打起精神陪他混过了一个无聊的夜晚，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公车。

终于有一天，当我辛辛苦苦做的文案被否决正值头痛脑热之际，我那个小师弟竟然因为吸食违禁药品而被拘留需要我出面解决。我匆匆忙忙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咬牙给了二十块的车钱，下车飞奔至派出所。结果发现他的父母早已到场，之前联系我是因为他不敢让他的父母知道他竟然做了这种事，但而后他意识到除了他有钱有势的父母之外没人能刚完美地解决这件事，于是他甚至连一个通知的短信都没有发给我，让我白跑一趟。

当着父母的面，他十分乖巧温顺。这孩子五官漂亮，皮肤苍白，曾经我多么喜欢他这副符合我文艺幻想的皮囊。

他对我点点头，小声招呼我：“沈师姐。”

我知道他的父母其实是极守旧的人，并且不可避免地有着高知人士的清高与自傲，所以他们一定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我也没有给他难堪，只同他的父母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糟糕。早上细心梳理好的头发早松开了，脸上的淡妆也掉了，黑眼圈很吓人，额头的痘痘和泛黄的脸色都昭示着我的不如意。

后来小师弟向我道歉，他告诉我当时他吓傻了，他甚至忘记他在联系父母之前联系了我，他答应买十本书送我当作补偿。我很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表达了我分手的意思。

他十分不解，他几乎要哭了，他不明白我们明明那么契合，为什么要分开。

我觉得心底一片烦躁，我说：“你现实一点，我比你大两岁，我们不合适。我需要一个哄我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需要我哄的孩子。”他说不出话来。

这段混乱糟糕的感情并没有让我收敛，一直到我真正稳定下来之前，我一直得过且过，遇上合心意的男子便开始一段新的故事。我的这些男朋友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懂浪漫，会调情，能把我收拾得服服帖帖也能将我伤害得彻彻底底。我的地下歌手男朋友，在他那个几十人的小演唱会上划伤自己的手臂；我的作家男朋友有事无事摆出伤感的状态，忧郁而装模作样；我的摄影师男朋友，突发奇想一人深入西藏无人区，半个月没有一丝音信，我甚至以为他死在了什么角落。这些都是后话。

我想不通自己如果喜欢的是这些怪异地无法用常人思维衡量的艺术家们，那为什么我能和卓那样的男子在一起那么久？

有时我也会反思，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事业不见起色，生活没有光亮，感情失败迷惘。为什么会是这样？

反观卓，根据朋友们的消息，他在职读了研究生，设计的建筑拿过大大小小的奖，虽然还没有女朋友，但能够想象得出，那样一个内敛可靠的男人一定不乏追求者。原本有好事者准备开校友聚会的，但是听说卓不肯回来，他说等到毕业五周年再说吧，那样更有意义。我想起了他对前程的规划，至少在外打拼五年。

不过没有事情能完全按照自己预想的轨迹发展，卓最后还是经不住同窗的软磨硬泡，在毕业后三年的国庆节回来了。

距离校友会一周，我保证每晚十二点钟以前入睡。距离校友会前三天。我开始敷面膜，距离校友会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翻遍衣柜都找不出一件称心的衣服。我不能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但也不能太过随便。眼看快要迟到，我咬牙闭着眼睛随手抓了一件衬衫套上。

毕竟毕业才三年，大家的变化都不大，但日后发展的走势还是出露端倪。有的人选择读研，有的人正在创业的大河中挣扎，有的人工作基本稳定事业初见起色，还有的人每天忙忙　碌碌却依然对生活十分不确定，比如我。

说是校友会，其实来的人也就是大学时代相熟的圈子里那些人罢了。聚会选在一家中档酒店里，这种场合，多是走走过场讲个形式，根本不要想好好吃饭，再加上大家许久没见了，自然聊得比吃得多，几个熟悉的女生叽叽喳喳地围着我问这问那，让我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但无奈中午的时候我忙着赶一篇报告，滴米未沾，现在看到满桌的碟盘碗筷眼睛都快绿了。

“那你呢，现在还单身吗？”a问我，这人是个万人迷，也乐于游戏人间，享受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而她最执着热衷的话题也是身边甲乙丙丁的感情生活。

我尽量让自己吞咽糯米排骨的动作不要显得那么饥渴，回道：“嗯，没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刚和我的作家男朋友分手，我实在受不了他比女人还纤细敏锐的神经。

我时不时会往男生的圈子里看几眼，但都没有看见卓。

“臭男人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如趁着年轻多赚点钱然后再狠狠花出去。”b一直标榜女强人的生活，至今还未谈过一次恋爱，我听说其实她喜欢的是当年她的室友，不过那人命比较好，毕业就嫁到国外去了。

c当年和我都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比其他人要来得亲密一些，所以她的问题也来得直接又正中红心，她说：“工作还顺利吗？和卓还有联系吗？”

我笑笑：“勉强过日子吧。”

“那卓呢？当年我好羡慕你，卓一看就是可靠的男人，知道你们分手的时候我惋惜了好久。”

我摇摇头：“他跟我都是好面子的人，没有变成仇人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卓不会那么小心眼的，沈，我觉得一直是你太敏感了。”

我实在找不到话来回答c，索性继续小口小口地吃菜。

如果时光倒流，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相反的选择，但一定不会选择和卓分手。

聊着聊着，当我习惯性地往男生那里看的时候，发现在卓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措手不及间，他也看到了我。我正想着也许自己应该微笑着打个招呼的，他却转过了头。

我感到一阵难受。

晚饭散场还有在ktv的活动，我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卓今晚的态度也确实噎了我一把，于是和熟悉的朋友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等公交车的时候，我开始盘算待会儿再去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以填补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你还没走？”

“嗯，车子老是不来。”我说。其实当听到卓的声音的时候，我的手就开始发抖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平和。

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送你。刚才没怎么吃吧，我们再去来点宵夜？”

我和卓坐在路边的烧烤摊过瘾。他喜欢吃辣，但他现在工作的地方煮碗面都是甜的，想必他早馋得不行了。而我，从中午饿到现在，吃起东西来全然不顾形象。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还像个老头似的，啥长进也没有。”就在我和卓互相打趣气氛渐入佳境的时候，卓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眉头一皱，随即挂断。可那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再次响了起来。

我说：“你还是接了吧。”

卓看我一眼，接起了电话：“喂，是我。嗯，当然不在家，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回去参加校友会了……嗯，后天的飞机，不用来接我。现在不太方便，我挂了。嗯，再见。”我听出电话那头是个女孩的声音。

“女朋友？”

“不是，公司同事。”

“那她肯定喜欢你。”

卓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那天我们喝掉很多啤酒，我头昏沉沉的。但我知道，我没醉，卓也没有。所以想借此发生什么并不现实。

卓送我到楼下，然后向我要电话号码，我告诉他我的号码一直没变。他笑说他原来的号码也一直留着，偶尔会用它发发短信。

我点点头，然后准备回家。卓突然叫住我，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了。其实在转身的时候，我就在等他的挽留，我希望他能对我说一些特别的话，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天真。我从内到外都不是那种出众的女生，有什么魅力能让他三年还放不下呢？

“……沈，我一直想问你，你过得怎么样？”卓突然走近我，我甚至能问到他鼻息间的酒气。

我没回答他，只是低头盯着鞋子。卓很安静地站在我身旁，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离开。

半晌，我才说：“不好也不……”可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了。因为卓用力抱住了我。我眼睛里除了明晃晃的路灯外，什么也没有了。心里去充满了酸涩的幸福感。

就在我抓住他的时候，卓突然放手了。他拉开与我的距离，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还是他自己，或者是那个远在t市的喜欢他的女孩子？

我忽然非常的愤怒。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做一些事，然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如当初他说他后悔了。

这次我干脆利落地转身上楼，一句话也没有和他多说。很多年后，卓笑着说他为他这个矫情的举动后悔了很久。年轻的时候，我们做了那么多明知是错误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任性，不懂得妥协与让步，总有自信以为能够控制自己不去后悔难受。可事实上，让我们后悔难受的事情实在太多。

我并未像毕业时那样与卓断绝来往，毕竟三年过去，人总该是要长进的。我们一直在联系，维持着不疏远不亲近的普通朋友的关系。对那天的事都缄口不提。

那晚之后不久，我得知卓有了女朋友，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主动追求卓的女孩子。

新的一年里，我也投入到了另一段感情中去。卓曾经说过，他非常欣赏能干务实理智精明的女孩子，他说那样会很省心。我也告诉他我喜欢懂得浪漫和情调的男孩子，那让会让我感觉到被爱。我们都曾笑话对方的标准，但那个时候，我们都爱着对方。

我不知道卓现在的女朋友是一个怎样的人，她是不是符合卓期望的一切标准，是不是比我优秀很多，卓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更开心？

这时候，我的男朋友是那个摄影师。我们是在结伴去新疆的时候认识的，毫无疑问，我再一次被这种古怪而又有才气的男人吸引了。他为我拍了许多照片，让本不出色的我也变得那么引人注目。因为一张照片，他成了我的男朋友。那张照片上的我，正在和母亲通电话，那时我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合资公司做行政方面的工作，各方面的待遇都好过之前的工作许多。我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他把我眼神和笑容的开心与顺从捕捉得那样自然而出色，将一个普通生活中的我拍得这么光彩照人。我想能拍出这样的照片，这个男人一定是用心地在和我相处。

的确，他很懂得讨我欢心，他对我的喜好把握得极准确，总是能给我的生活带来小惊喜。只是同时他又是那么自我的一个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绝不再理会外界一眼。曾经有一次，我的短信打扰到了他，他什么也不说，直接屏蔽我的消息三天，然后再同我吵上一架，狠狠发泄一番。几次三番后，我也累了，但思及时自己有错在先，便也没有再过多纠缠。只是我没有想到，在一次争吵后，他竟然一人跑去了西藏，然后整整半个月没有一点消息。那时我真的被吓坏了，我问过他所有的朋友，他们告诉我他大概去了一个很偏僻危险的地方，因为他不想被别人找到，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究竟去了哪里。

那半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在惶恐与后悔中度过。我埋怨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该拿他最自得的天赋来取笑他，我满脑子都是“偏僻”与“危险”两个字。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卓，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他给了我很多鼓励，帮我分析男人的心理以及种种。只是顾及到卓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不能长时间都依赖着他，不能把我所有的忧虑和烦恼都告诉他，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没有义务再那么体贴入微地照顾我了。

当我接到摄影师电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沙发上，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随之而来是阵阵疲惫。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回他的作品多么多么成功，他知道我多么担心，却连一句安慰和解释的话也没有。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拉我去他的家，因为他给我运回了一具完整的藏羚羊骨骼。他说我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我没有接受他的礼物，因为我已经决定和他分手了。

这年我二十六岁，毕业四年，谈过四次恋爱，轻率而任性。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事业开始有起色，至少从事了一份我愿意长久做下去并且有前途的工作。

母亲开始操心我的终生大事，我告诉她我才二十六岁，就算现在才开始正经恋爱，三十岁之前绝对能嫁出去。母亲向我打听卓，我知道她一直很喜欢卓，从我们分手那天起她就盼望着我们能重归于好。

我只告诉母亲卓现在有一个女朋友，感情稳定，再走下去估计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母亲在电话有些泄气般地“哦”了一声，然后她说：“爸妈没本事，没有机会介绍好的男孩子给你。”

“妈，不要这么说！是我不好，长这么大还让你和爸操心。”母亲的话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和卓谈到这件事，他也教育我，希望我能稳定下来，找个值得托付的人，正经地过日子。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恋爱史，我有所保留地同卓讲过，每一段都被他批得狗血淋头。

沈，对自己好一点，上回校友会我就看出来了，你还是没有长大，不懂得珍惜自己。

看着对话框里的这段话，我突然没由来地一阵焦躁。某种自私又不切实际地想法再次冒了出来。我慌乱地看了一眼时间，快九点半了，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同他道别。晚上和卓聊天的时候我都会尽早结束，从不会超过十点。因为我必须把握好与他之间的度，夜晚的私密时间，应该是属于他和他的女朋友的。

在此之后，我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最终，通过同事的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在私企做销售的男人d。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是毫无好感的，太过温和的脾气和殷勤的态度反而让我十分不自在。他几乎是另一个卓，比我之前的艺术家们要清醒成熟得多，他甚至连未来五年事业婚姻生活的规划都做得好好的。只是，他毕竟不是卓。

和d在一起的日子要平淡得多也正常得多，他不会错过任何有名目的节日的机会送我礼物，但大多时候他的礼物都显得如例行公事一般索然无味。但我知道，这才是生活，其实他做的和卓以前做的没什么差别，只是现在时间太短，我还没有对他产生足够深厚的感情。我想慢慢来吧，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其实d实在是个好男人，他只在应酬的时候吸烟喝酒，他的屋子比其他单身汉的住所要整洁得多。他从不乱发脾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脾气，因为和他交往那么长时间，无论我无理取闹得多么厉害，他总是主动道歉的那一个，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争吵，因为他根本不会和我吵，我所有话语都像打进棉花的钉子，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

某天晚上在网上遇见卓，我告诉了他d的事。他觉得这样挺好，生活不是戏剧，不需要那么跌宕起伏百折千回。

我说，我总觉得和我在一起他太受委屈。

卓回道，没有和你吵架，你岂不是会无聊？

是啊，他不像你，说句话能噎死人。

卓好半天才说，嗯，当时太不懂事了。

我问，她脾气一定比我好吧，这么久了，我都很少听你说她的事。

卓说，嗯，她的确是个很懂事的人，不过我觉得太懂事也不是件好事。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感情生活一直很单一，哪有你的精彩刺激，所以我当然很少提啊。

尽管卓转移了话题，但我还是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一些信息，或许他的生活，并不如一直以来我想象那般完美顺利。不过这又如何呢，我对d不也是兴趣不大吗？但同时我不也还是把d当做结婚的对象在交往吗？到了这个岁数，谁都不能再任性了。

转眼间又过了半年，我老老实实地和d恋爱，还见过了双方的父母。

见到d的时候，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她觉得d为人老实可靠，还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爱炒炒股，私生活干净得像一片白纸，简直太难得了。晚上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

“这孩子虽然是做销售的，比较累也不太稳定，而且出生农村家庭……不过这样也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什么好挑剔的，听说他也是名校毕业，况且他对你很好，不过你也要懂事一点，不要仗着有男朋友宠就不和婆婆搞好关系了……”

“妈，我知道。可我不踏实。”

妈妈搂了搂我，她说：“妈知道你在想什么，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虽然满腹委屈，但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期间d委婉地表达了求婚的意思。他说他买股票的赚的钱还差一点就够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同他生活在一起。

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当时我们在吃火锅，听到他的话，我诧异地隔着油锅的烟雾望向他。

d还是那副温柔得稍显懦弱的样子，不过我看得出他很紧张。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和他恋爱一年，虽然状况稳定，但无论怎么说也太快了，更何况……我还是对他没有太多的感觉。我想这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的坎了，每个人的感情都有“不行”时候。

“沈，答应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在乎一个女孩子，我相信我能够让你幸福的。”d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快，但语调还是带着颤抖，我猜想这话他一定对着镜子练习过了许多次。

我感到莫名的恐慌，我对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他是我需要的那个人吗？他值得我托付一辈子吗？可是纵观毕业以来我交往过的男人，他是最靠谱的一个。我突然感到一阵难受与后悔。如果现在在我面前的人是卓，我想我不会这么挣扎。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发现还是忘不了卓。尤其是最近两年重新和他联系上，当做普通朋友相处，反而让我回忆起他各种的好。可有什么用呢，现在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怪只怪当初年纪太小，不懂事。

“到时候再说吧。”我敷衍他。

d的脸很红，他很局促地应了我一声，就埋头下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一身火锅味回到家，看了看时间才八点，于是上网去找卓。我把今天的事告诉卓，并征求他的意见。

卓想了很久才问我，你确定你们合适吗？他性格真的那么好，没有任何让你忍受不了的地方？

我说，卓，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确实对我很好，但我和他在一起一方面是为了父母，一方面是不想伤害他。现在我觉得我可能犯了大错，拖了这么久，太不负责了。

那你是打算分手？

我不知道，要和他说分手，我想想都觉得不忍心。他对我太好了。

还是慎重一点，结婚这事太大了，不到彻底想通之前，不要轻易回应。对了，忘了说，我打算回来了。

我一时心里犹如落下了几个惊雷，心情再难平复。

他接着说，总给人打工也不是办法，在这边混了五年好歹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现在时机成熟了，就打算回来跟人合伙单干了。

我好半天才回复他，祝你成功。那你的女朋友？

卓说，还没和她讲，不过估计她得和我闹。

我说，女人一般都比较恋家，又渴望稳定，你这一回来，到底是什么情况还说不准。更何况她是沿海城市的姑娘，要她跟你回来肯定需要好好沟通。不过女孩子嘛，也好哄的，你多磨磨嘴皮子，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想起了当年我们分手的原因，卓和我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算什么呢？我怎么就因为那样苍白幼稚的理由就和卓分手了呢？说到底，不过是年轻气盛，不愿意服软认输罢了。

卓的话刺激了我，我觉得我真的该和d说清楚了。虽然当初我是很认真地想和d在一起认真地过日子，可是过了这么久，我对他依然没有太多的感觉。我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考虑到了婚姻，而我根本没有和他过一辈子的准备和信心。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了计较，对d也挑剔起来。

最近他很不在状态，脸色也不好，对任何事的看法也很悲观。我问他是不是近来工作压力很大，他摇头不说话。我又问他那是不是有其它什么烦心事，他依旧摇头。我耐着性子问了他很久，也按着我的思路安慰了他许久，他还是一脸忧虑的样子，但又什么都不告我诉，只一个劲地说他没事，叫我不用担心。

几回下来，我心里也隐隐憋了一股火。

那天是我们例行约会的日子，吃完饭后，d开车送我回家。坐在车上，我没什么话说，d延续着近日来的抑郁寡言。我想了很久，要怎么和他开口，最终还是决定先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最近我挺喜欢的一个拉丁歌手出柜了。”我说。

d皱了皱眉头：“这社会怎么了，这种变态事还好意思端到公众面前了？”

那一瞬间我对d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你知道吗我最受不了你这样了，你最近到底怎么，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

d的胸膛不规律地起伏着，我知道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沉声说：“没事，我很好。”

我感觉一口气堵在了我的胸口，再也咽不下去。我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于是我说：“我们分手吧。”

d不回答我，只沉默地继续开着车。车速有些快，我感到难受，松了松安全带然后侧过头看他：“d，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抱歉，沈，我想我没有听清。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d勉强笑了笑。

“我说我们分手吧，不能再拖了，这样对我们都不……”

“为什么？”d突然打断我，他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口气和我说过话，我一时有些不适应，他的身体甚至微微颤抖着。

我整了整心神，然后把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d，我知道这么说很抱歉，但我们真的并不合适，我知道你对我好，是个好男人，可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觉。你知道如果我们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只会是个错误，都是我的错，一直拖到现在才和你说，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比我优秀的女孩子大有人在……”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d又第二次打断了我，这和我想象中的场景差别太大，我以为他只会隐忍而沉默地接受或者哀求我，殊不知却成了导致他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

d冲我吼道：“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我比起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连沈你也看不起我？”

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水，我开始后悔在这样的场合同他谈这件事了。

“你先把车停下好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d完全不理会我的话，他重重踩了下油门，车子又一次加速，就像他不断上升的怒气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会如此得反常。

d像是沉浸在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中一样，眉头紧锁，眼睛泛上了红色。他还是固执地追问我为什么，我一遍遍地同他解释，我不爱他，和我结婚他不会幸福。

d近乎哀求地说：“沈，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了，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只要你说我都改，如果你嫌我赚钱不够多，我会更努力去挣的！我从来都是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沈，不要和我分手。”

我感觉胃里很难受，窗外飞速闪过的景物让我的头脑有些晕眩。我对他说：“你不要说了，快停车！”

d却完全不理会我，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家境不好，但我一直很刻苦用功，当年我以县里第一名的成绩考到这里最好的高中，可是老师还是不怎么喜欢我，同学和我也不亲近。我非常努力地学习，但还不是拔不了尖。同学们老是在背地里拿我开玩笑，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我家里穷，就因为我自农村吗？大学我学的也是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我那么努力，为什么他们还是笑话我呢？”

我很少听d提起他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对他兴趣不大，所以也没有问过他的从前，突然间了解到这些，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d的脸色苍白得像鬼一眼，唯独眼眶内一片红色，他惨淡地苦笑着说：“做了销售以后，我那么辛苦地工作，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在那种大公司里，像我这样什么背景也没有的人能做到这个级别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喜欢我呢？我经常听到他们在会议结束后悄悄议论我的口音，我也不想啊，在省会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能改的口音我都改掉了，他们为什么还是要抓着这一点不放呢？”

这时候我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两人在一起时我很少关心他的生活，现在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像d这样平日里隐忍温和的人，心底的压力都很很大，一旦爆发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几乎快哭了，紧紧地拉住安全带，我带着哭音看向d：“求你了，停车，快停车！”

可他已经听不到我说话了，他径自讲着他受过的委屈和不公，他恨恨说：“我最恨你们这种大城市的人那种趾高气昂的心态，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已，凭什么就要自诩高人一等？同事看不起我，那我当农村里来的土包子，客户随意刁难我，觉得我就像一条永远都不会叫的好脾气的狗。沈，就连你也看不起我……”

我已经哭了出来，我拼命摇着头：“不，我没有，我没有看不起你！”

d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疾驰，他频频超车，让我心惊胆颤。但他的话更让我不安：“那是为什么呢？沈，为什么要分手？是嫌我太失败吗？你担心我买不了房子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眼光不会错的，虽然现在股市大跌，我亏了很多，但没问题的，只要我们等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你不许离开我，不许离开我！”他说到最后，几乎是用带着哭泣的嘶哑声音吼出来的。

然后他不再说话，加速想冲过一个绿灯。可就在这时，一辆货车突然从左侧冲出，我四肢酸软地被缩在座位上，脑子里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来自货车刺目的灯光。

醒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感谢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

第一眼见到的是爸爸，他原本靠在椅子上打盹，大概睡得极浅，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动静，他抖着手按铃叫来医生护士，然后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开。

他说我昏迷了整整两天，妈妈也守了我整整两天。医生说正常情况下这两天我会醒，妈妈连眼睛都没合一下就回家去拿我爱看的书了。

后来妈妈来了，她一直抱着我哭，她说都是她的错，她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她不该急着要我嫁出去，不该强求我和d在一起的。

我询问起d的状况，妈妈抽抽噎噎地说：“那孩子受伤轻一点，昨天晚上已经醒了，但情绪挺不稳定的，妈妈也是在他那儿知道事情原委的……”说到这里妈妈又哭了起来。

我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后遗症。清醒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十多天，我都躺在医院里疗养，然后了解到d的确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他一直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再加上他以前在他老家一直都是很优秀，到了大城市，他没法适应巨大的心理落差，再加上内向的性格，慢慢加重着他内心的压力。那段时间他在股票上栽了跟头，而我又在那时提出了分手，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快到夏天了，我盯着窗外明亮的世界的，心中泛起从来未有的自责与悔意。在医院的期间，除了给朋友们发短信告知我现在的状况之后，我便关了机。每天老老实实地配合医生治疗，享受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我记得那是我出院前的两三天，这个城市进入了雨季，大雨一直下个不停。下午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从午睡中醒来，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是我爱吃的辣子鸡面。

脑子还不是特别清楚，模糊间看到一个男人提着食盒走进来。

“爸，你来了？”来人没有回答我，径直走了过来。

当他走近我，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连叫他的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卓的裤脚和肩头都淋湿了，大概因为走得太急，他略微有些气喘。

我一直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卓突然笑了出来：“傻姑娘。我回来都一个星期了，打你手机也不通，网上你也不在，结果后来还是听别人说你出了事。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不好打搅你啊，况且我又不知道你回来了。”说完，我的眼睛一阵发酸。我担心卓嫌我矫情，愣是忍着没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不知道，我醒来以后，有多想他，但是又不敢给他电话。我多么希望我能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因为一场车祸，回到几年前的时光。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卓，好好珍惜自己的人生。绝对不让自己活得如此狼狈。

卓见我快哭了，赶紧把面端到我面前：“快吃，都有点糊了。”

过了一会儿，卓又说：“沈，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埋头吃面，听见他的话，喉头又是一阵哽咽。是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相识八年，恋爱三年，异地五年，而现在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不能依顺内心的冲动紧紧抱抱住他，甚至连仔细看他一眼也不敢。

卓叹了一口气：“在网上找你你不理我，给你发短信你不理我，我说我和她分手了你不理我，我说我回来了你不理我，我说我想见你你还是不理我。沈，这口气怄了五年，还不够吗？”

我终于抬头看向卓，自两年前的校友会后，我再没见过他，而事实上我疯一般地渴望见到他。他模样变化不大，算不上多英俊，却别有一股刚毅内敛的味道，他的气质沉稳不少，看上去更加让人觉得踏实可靠。这时，我才发现，卓的眼眶既然红了。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丢下食盒扑进他的怀里。

几天后后我出院了，同事好友一阵嘘寒问暖，责怪我住院的时候不肯告诉他们在哪家医院。

几周后我准备结婚了，同事好友几乎要活生生把我吞了，他们说你出了车祸瞒着不肯告诉他们我在哪儿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要结婚了，而对方是谁我他们连名字都没有听过，我居然连这种事都瞒了过去。

实在受不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小姑娘的调笑，我说事情来得太突然，见父母准备婚礼都不及，哪有时间介绍给你们认识。

小姑娘们一阵*动：“难道你们才认识几周？沈姐，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玩儿起闪婚来了。”

我说：“少在那里瞎猜，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小姑娘们对视一眼，又了然道：“故人？”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奇异地被一股幸福感填满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爱情原本就不是我们内心描摹的那般模样，就像我与卓，都不符合当初对方心底伴侣的标准，可到底还是在一起了。妥协与成长，才是爱情原本的面目。

小姑娘们见我不回答，又试探性地叫了我一声：“沈姐？”

我敛回心神，微笑着回望她们道：“没错，是一位故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