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梦,梦境一开始便急促而仓皇。
梦见回到了老家,趁着短短的三天假期。
拥挤的空间,纷扰的人群,颠倒而昏乱的时光……我实在记不清自己已在那旋转般晕眩的时空里呆了多久,只是忽然心里便有一种长了草似的感觉,心里切切的念着:今天几号了?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假期应该已经经束了吧?
是的,假期许是已经结束了吧?那么我就得赶紧回去上班了,再迟,单位会把我开除掉的。
还有我那小小出租房的房租好像也要到期了,我若不回去,房东肯定会把我的东西扫地出门,然后被环卫工人给清理倒掉的。
更要命的是,我身上钱也不多了,所以我必须赶在这一切尚可补救前赶回去。否则天地荡荡,人海茫茫,却也再找不到我的一席容身之地。
回去肯定要坐火车,盖因就目前的交通途径相对来说,也只有火车最便宜安全。只是一想起坐车,我心里便一阵阵打颤。
没别的,因为我晕车。汽车、火车都晕。再加上坐火车的人又向来都是那么多,自己又没有好的渠道可以买到带座的车票,所以在有限的几回坐车经历中,多半总是只能买到站票,于是这一路长途拥挤下来,待到达目的地,也就半死不活,只剩下不到半条命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车依然要坐,座位依然是没有, “家”早已无可傍依,终究我还是只能踏上一个人的旅途,继续着这背井离乡的蚁族生活。
回来的时候,基本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在春运的大环境下,我单身一女子,也委实不宜带太多的行李,况且我这人又向来懒惰,自然也就两手空空,乐得轻便。
要说这冬天的衣服,虽然臃肿累赘,却也别有一样好,那就是口袋够多、够大!
我于是把剩下的那点钱连同钥匙、电话什么的一同塞进口袋,就那么溜溜达达的赶到了火车站。
原本预计就快到达的火车据说又晚点了,而且会晚一两个小时。我在蜂拥的人群中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然后忽然就很想去卫生间。
车站内没看到大的洗手间,那两个小小的活动卫生间前排了老长的队伍。我恍惚记得在火车站附近的某个小巷子里有个大杂院,里面似乎有厕所,于是按着记忆去寻找。
曲曲折折的也不知绕了几个弯,终于进了那个院子。穿过前面的一排楼房,后面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大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堆着许多东西,似乎是个废弃的维修厂。我要找的厕所,便在院子最里面的角落处。
厕所脏乱而低矮,污水横流,却也有许多人排队等着。我于是只好也等在外面。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夜色渐临,待得从里面出来时,已然四下无人。看看时间,好像离火车到站时也差不多少了。于是匆匆往外赶。
正往外走时,却突然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靠近了我,见我回头,更是紧紧偎在了我的身边:“姐姐,我怕!”
我看着暮色渐浓的杂乱落院,也觉得心里毛毛的。时已近暮,寒意更浓,那小姑娘衣着明显单薄,靠着我的小身子都有几分瑟瑟发抖。看来,许是个不小心跟大人走散的孩子吧。
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怜意,我伸手把小姑娘揽在身边:“别怕,姐姐带你出去。”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越发靠近了我,我就那么揽着她的小肩膀匆匆往外走。
快到前面那排楼房的转角前,我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裤袋,于是心中警觉之心大起,一低头,恰好迎着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狡黠而幽亮地偷偷往上看我的举动。
眼光下移,看向裤兜处,堪堪看到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正从我裤兜中退出,粉嫩的小手中,分明攥着我那胡乱卷在一起的一些钞票。
心中突如其来的愤怒,我先是一把将这小贼推开,然后回悟过来,伸手去夺她正慌乱往怀里塞的那些零碎物事。
那小姑娘见我发现了他的行为,索性目光不再躲闪,只是死死攥着东西不给我,眼中光芒闪动,便仿如一只饥渴而凶猛的幼狼。
我伸手拽了一下东西,没有拽过来,于是用力去掰她的手:这是我仅有的一点钱了,我不能再丢了它。
那小姑娘人小力怯,自然争不过我一个大人,踉跄了好几步,带着哭腔:“姐姐,你先松手,我把钱还给你,不就这么一点钱么,你弄疼我了。”
我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楚楚小脸,心一软,手上的力道便松了许多。谁知就这么一松,那小姑娘眼中厉芒一闪,突然低头狠狠咬在我的手背上,再不肯松开口。
我痛极也怒极,大力的将她甩开,顾不得看自己流血的手背,冲上一步,捉住那将东西塞进口袋掉头便跑的小姑娘,伸手揪住她的两只耳朵,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也不知怎地,就那么伸出一只手一抓,竟然就像捋草般就把她两只耳朵都捉在了手中,然后她的两只耳朵便被我拉的长长的,变成了两只兔耳。
我就这么不顾她的哭喊,拎着她的耳朵转了好几圈,最后生生将她的一只耳朵给拽了下来!
看到竟然拽下了一只耳朵,我怔了片刻,终于还是横心把小姑娘丢在了地上,搜出自己的钱物,然后将她粗暴推开,便往车站跑。
跑到车站,伸手一摸口袋,却发现身份证跟提前买好的车票怎么都找不到了。——不用问,肯定还是被那小贼给摸跑了。于是转身再往那个大院跑。
跑到后面的院子,四处找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于是垂头丧气地出来。
回到前面的那排楼房前时,一个穿着一身膨松的棉衣,戴着一顶可爱绒线帽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充气玩具笑容可掬地从一户人家跑了出来。
那孩子刚跑出来,一眼看到我,明显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突然又展颜笑了,转身跑回了屋内。
我愣了一下,只觉这孩子面容甚是熟悉,然后突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小贼么,只是脱了那件单薄的红色外套,换了一身厚厚的保暖棉衣,戴了一顶帽子而已。
不过还别说,这小姑娘只是这么一换衣服,再加上满面笑容的样子,原本楚楚可怜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竟然面如满月,特别粉润可人。
就在我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孩子从屋里丢下玩具又跑了出来,身后似乎还跟着出来一位打扮时尚的中年女子。
孩子跑到我身边,抬起一张满月般的小脸灿烂的向我笑:“姐姐……”
我心道,这狼崽子不知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于是根本无视她那张盈盈笑脸,也不管她身后有人,就那么粗暴的伸手一把扣住了她,在那张由惊喜(见鬼,一定是我看错了,她见了我怎么可能会惊喜?)突转惊惧的目光中,伸手扯下了她头上的帽子。
果然,帽子下只有一只耳朵,原本应该长着右耳的地方,此望早已空无一物,只在耳根处有一片干涸的血痂。
孩子身后的中年女子抢上一步,将孩子护在怀里:“哎,你冷静一点!”
我指着那个孩子:“她,她,她是个小偷……”
中年女子叹息了一声:“我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她,她什么都说了……我们已经决定从今以后收养着她,她现在是我们的孩子。”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可是,我的车票,还有身份证……”
中年女子说:“我知道,孩子已经说了,她刚才进屋,就是给你拿这些东西的。”
我低下头,看向那孩子。孩子畏缩地靠在中年女子怀里,努力对我绽出一个讨好的笑,向我伸出手:“姐姐,你的东西!姐姐,这东西不是我偷的,是你打我的时候,自己掉出来的。姐姐,我有妈妈了,我以后再也不做坏孩子了。”
我心头一酸,看着那张圆圆的小脸,那脸上努力绽出的怯生生的笑容,慢慢伸出手,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庞,孩子眼中惊惶之色骤增,仿佛一头受伤、受惊的小兽般缩进了中年女子怀里。留给我的,只是那原本应该长着耳朵处的一片血痂。
我的手就那样僵在空中,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移位。根本不敢相信对一个孩子凶残的下那种狠手的人,会是我自己。
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善良很温厚的人,平时连只虫子都不敢踩死的,想不到竟然有朝一日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
原来,即使平时再温顺的人,心底都隐藏着狼性,只看有没有激活的时机而已。
只是,到底是什么把一个原本纯善胆小的弱女子激成了一只狼,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算想明白了,我也不会说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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