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洲，是长江中的冲积平原，面积虽不大，但肉眼已是无法极目它的边际，当你走进这片土地，你根本就不会觉得你的脚下是浮在江水中的一枚绿叶。我读中学的那几年，常在那里的姑母家过年。那浓郁的风情和繁复的礼节，表现出这里质朴的原始魅力。尽管堤外江轮声声，却难以唤醒它对古老风俗的留恋。

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门前是一片竹林，翠竹青青；屋后是一泓池塘，池水盈盈。清晨，竹林里悦耳的鸟鸣和池边女人热闹的笑声，是这里特有的《晨光曲》。她们一边在洗涮东西，一边在打情骂俏。过年了，在外的男人回来了，欢乐流露在她们的脸上，幸福展示在她们的头上。这里的女人有扎方巾的习惯，新春的方巾是一年中最艳丽的，它们在池边晃动，五颜六色，像是在争艳，或者是在抖爱吧！方巾展示在外的男人对家中的女眷那种如水的柔情。

我也带去了三块方巾，两块紫红的给两位表姐，蓝紫色的一块给表妹。表妹念初中，年方豆蔻，肤色白净，蓝紫色更显出她的娇嫩。但我的方巾并不表示和他们一样的意思，只是衷情于那里的生活习惯。

过了正月十五，我走了，在村口，小娟和她妈在等我。小娟和表妹是同学，一样的白皙，一样的腼腆，我在姑母家的日子里，她天天来。每年要送我一样小礼物，今年，她用玻璃丝辫织了一串葡萄，晶莹透明，像刚从藤架上摘下，我惊叹她的聪慧和心细。

“哇！我真喜欢！”

她脸上立即泛起一阵红晕，扭头就跑了……

小娟妈对我说，没啥事，是小娟很羡慕那种蓝紫色的方巾，托我明年也捎上一块。

“钱，你拿着。”

哦！原来这样。

“好的，钱，您别给我了。小娟，明年一定给你带来。”

小娟的脸通红通红的，红得满脸都是羞涩，躲到了她妈的背后——这有什么关系呢？爱美是人的天性，一个少女初次对美的追求，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回城后，我去了那家商店，可惜蓝紫色的没有了，那只能等了，但一等却忘了！

第二年，我没去姑妈家，表妹来信说，小娟那几天天天来，像是有心事。啊！我恍然记起来了，我忽略了，我真的忽略了！表姐信上也说：“小娟妈问我，说你为啥今年没回来过年？”表姐，你别说了，我内疚得已经难以忍受了。我仿佛看见小娟在村口怀揣着希望在坚持着等待，但她的希望给我不经意地丢失了，小娟怎么会想得到呢？我又看见小娟已经扎上了那蓝紫色的方巾和方巾围着的白皙的脸庞，眼神那样的悒郁，充满着焦灼的期盼。那么，她还在期盼什么呢？我没有胆量来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也只能经过一段时间的回味，在意会中体察到对方真正的意思，是不能随便用明朗的语言来表达的——那青涩的岁月是用来恋爱的，只是耕耘得多，收获得少，尤其对我这种不敏感的人，初恋往往是用来失败。

我但愿她不再等待，等待有时候确是一种无奈，也是人生最初的苍老，我不愿她苍老，我愿她明媚如故。

后来插青上调，她随父母回上海，从此我再也没见到她。

我失约了，我真的失约了，一晃竟失约了这么些年啊！

……

我耳畔时常会响起那江轮熟悉的声声长鸣，“呜——呜——！”它像肯切地呼唤我对往事的记忆。我眼前会立即浮现起那一块蓝紫色的方巾，它上上下下、飘飘忽忽，像是向我飘来，不！在向远处飘去，你看！已经飘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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