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南宫云的剑跌落在阿兴身旁,而他本人却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陆王望着阿兴,微微蹙起了眉尖——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年纪不大武功如此了得,看他的脸色似乎是受了重伤,否则是决不会栽倒的——宝雁叫他“阿兴”,可是江湖上却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一个江湖人想知道另一个江湖人的来历并不难,所以陆王在阿兴从地上爬起来打量南宫云的时候,倏然出手直取阿兴的志室穴,意图逼他露出本家的武功路数。
就在陆王的手指碰到阿兴的衣服的瞬间,陆王忽然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一热,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撤招回身,但就算如此,他也还是感到一阵灼痛。
他定住身:“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兴回头:“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问我这个问题?”他望见惊魂甫定的宝雁,于是走了过去用力在她肩上一按:“我什么时候出过事?”
陆王:“一切因为你是个江湖人。”
阿兴:“你也是江湖人,我是不是也该关心你一下?”他一抖手腕,一个用黑布包着的包袱便出现在他手上。
陆王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你……”
阿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打开黑布,露出那柄断剑。谁知阿兴一看到那柄断剑,不等陆王解释就怒喝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陆王抬眼望向他,却倏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陆王说不清,总之那不是一个“人”所能有的眼神——莫非他知道这柄剑?
“我是陆王。”陆王直视阿兴,目光坦然。
“陆王?!”阿兴眯起双眼,“桃花剑是花牧蝶心爱之物,如今怎么落到你的手中?”
“……在春风得意楼捡的。”陆王知道自己的说法实在是很可笑,也不会有人相信,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认为不管有没有人信,他都有必要说出来。
阿兴凝视陆王的双眼,片刻后,他才叹了口气,俯身扶起院子里倒塌的桌椅,望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南宫云,摇了摇头:“这个南宫云……倒是很符合传闻……”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王问。
阿兴笑,仿佛陆王的问题只是可笑:“你会知道的。”
话音落时,人已悠然而去。
“南宫世家也不过如此。”萧放不知何时坐在大堂角落里的桌旁,“竟然连你一招都接不住,究竟是你太厉害,还是他太草包?”
“怎样都好。”阿兴笑了笑,在柜台边挑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这不那么重要。”
萧放:“你认为什么才重要?”
阿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遇到让我觉得重要的事。”
萧放:“你在江湖。”
阿兴:“你也在江湖。”
萧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阿兴:“人在江湖,谁管也不服。”
萧放:“你倒潇洒。”
阿兴:“因为我有一份牵挂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而你的牵挂在哪儿?”
萧放:“……我还没有遇到让我觉得值得去牵挂的事。”
陆王看着阿兴拎着酒从他身旁走过,不禁叹了口气。
“他就是灾星。”
陆王猛然回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喝酒的吕书贤:“你刚才说什么?”
“他就是灾星。”吕书贤挑了挑眉,“普天之下,还有哪个江湖人会心甘情愿的在这种小地方打工?再者说,这个南宫云堂堂一个江南名侠,南宫世家的三少爷,不是一般人三拳两脚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打倒的。小灾的武功路数是出了名的莫名其妙,刚才他在南宫云肘尖上的那一弹,没有十年功力是不会有这么大的作用的。”他走到南宫云身旁,“你们看,这小子到现在都没醒,可见小灾那一弹的分量有多重。”
陆王看着吕书贤:“那他又为了什么在这里逗留那么久?”
吕书贤:“也许是因为这个宝雁姑娘,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高兴而已。”
宝雁站在一旁,许久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来自江湖,也必然归于江湖。
屋子里很暗,窗外的阳光透过厚窗纱,照在灾星的背上,他的手里有一柄剑。
断剑,桃花断剑。
他凝视这柄剑的眼神很怪异,不仅没有任何愤恨,反而带着一种温柔的深情的仿佛是在注视自己的初恋情人一般眼神。
剑上有桃花,两瓣桃花。
灾星抚摸着剑上的花瓣,嘴角唇边竟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没人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只是可以看出他现在似乎有着一种幸福的心情。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想起他们了,那两个人远远地居住在故乡,自他离开家乡的那天起,他就已清楚地知道,他远离的已不仅仅是他的故乡,而且还有他与那两个人近二十年的感情。
并不是心甘情愿离去的,而是不得不走,不得不离开。
慢慢地闭上双眼,那一抹淡漠的微笑像是永不落下般悬在他的唇角。
“……桃花……桃花依旧……”他喃喃自语着,仿佛业已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在那一片染醉红霞的桃花之中,在那一片浸映青天的湖水旁,有一个刁蛮的俏美的善良却又任性的她,以及她身边那个身长玉立的俊美少年,于是心莫名其妙的抽痛起来,痛得他无力去思念。
风吹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醉别离。
那一天,阳光很温暖,他牵着一匹瘦马,只带走了一个镌了九十九朵桃花的小红漆葫芦,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桃花,离开了湖水,离开了他和她,慢慢地向前走去,艰难却坚定。
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如此走下去,没有回头。
也不愿回头。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和她的手一定已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所以,他不得不离去,留给他和她一个洒脱的不羁的背影。
这当然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可是谁有能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用最好的方法来解决?
如果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必然会受伤,必然会离开,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他一向是无情的人。
所以,并不情愿,却如此坚定而决不回头的离开了。
于是,他遇见了宝雁。
他抬起头,望着门:“我知道你在,进来吧!”在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便重新挂上他清秀的脸。
宝雁推开门,走到他身边:“你是这剑主人的朋友?”
灾星:“算是吧!这剑的主人原本是我。”
宝雁:“你把它送给了谁?”
灾星:“虹桥雪海清风小筑的花牧蝶。”
宝雁:“那么他……”
“我不想再谈论他。”他淡淡地接口,仿佛他只是个路人,而不是花牧蝶的朋友。
“你很难过?”她温柔地坐在他身旁。
“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灾星温柔地看着她,“春天已经来了,偶尔想起家乡的桃花而已。”
宝雁却猛然起身,用她那摄人心魄的双眼凝视着灾星,泪水在她的眼眶里徘徊:“你……你要走了吗?”她看他的眼神竟是那么的悲哀而又略带着祈求的意味。
“天地一逆旅,都是过客匆匆。”他拔开小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大口酒,“姐姐,南宫云是你的故人?”
“……很久以前的孽缘吧……”宝雁淡淡地说,“你真的是江湖上的灾星?”
灾星笑了笑:“我是阿兴。”
宝雁望着眼前这个谦和冷漠而又不失温柔的男子,心痛得仿佛即将窒息一般,眼里的泪已满溢——在过去整整一个冬天里自己与这个男人终日厮守在一起,犹如她的丈夫般无言地守护着她,照顾着她——但他却始终不是她的丈夫,他始终都会离开,去他来的地方。
“你走吧!”她淡淡地说着神情竟是那么的落寞。灾星无言地望着她,心莫名地抽痛起来,他抚摸着她的鬓角,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也没有说出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两人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也许房间里并没有那么静,但在他们的心里此时就只有他们彼此而已,红尘被隔在了窗纱之外。
—— 待续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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