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真冷！

卷缩在被单内，眯着眼看电视，几乎是所有的时间都用在遥控器的换台上，松软的被单包裹着散漫的四肢，也不觉得寂寞，看似无聊，其实觉着就这样也挺好的。

很多喜欢说教的人都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假定在一定的位置，预设一个情景，然后作拼命地攀爬，大多数人都坠落在中途，即便有极少数的人能到了徒说的那种功成名就的境地，突然发现不过是幻影而已。王羲之的一个儿子留下了一个“尽兴而来乘兴而去”的典故，在某些人人看来不过是弱智的行为，在我看来，即便他当真推门而入，又有何意?你不是他，你怎么能知道他自己不是快乐的。

听起来有点像小时上学时，老师们反复诟病的什么唯心主义，又有点像诡辩。我才没心思作诡辩之举。没事和妻子闲聊时，当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感觉还不错时，我只说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几乎快要老了吗？

所谓愿望实现的过程，不过是蚕食生命的过程，所以真得不要太过在意。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三更灯火五更鸡等大量的励志类的故事不过是单方面的说教，更像是传说。中国的历史都是一本烂账，何况这些？生活中面对面都未必知道真相，何况时过境迁。

我们相信历史的真实，不过是寄希望于那些记录历史的史官，我们太高看他们了。

拿着别人的银子，你能说别人的不是，你敢吗？我估计得想想。

我不算是崇洋媚外的人，但我真不太喜欢我们的某些传统文化。皇帝都是晚产的，英雄都是不败的，好人总是能善终。反反复复地糊弄着我们的先人，并最终植入骨髓，然后，非常好笑的是，我们的先人仍然板起面孔想继续延用这种说教再来说教我们和我们的后人。在强大的场的作用下，我们甚至连反驳的动机都没有。

这个所谓的场就是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成为真理。

将军都是从士兵做起的吗？好的诗句都是捻胡须得来的吗？发财的都是一分两分地节省出来的吗？你信吗？你不会相信，可是你还得这样教育孩子，于是孩子必须要听话，必须要上晚自习，要努力，再努力，一定要相信勤能补拙，一定要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只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搞得他们的概念里连一个失败的准备都没有。直接的结果就是失败之后不知道怎么办？

中国的教育教出了一批自恋狂，我们的世界充满着永远自我感觉极度良好的人，我们的镜子里有很多对着镜子反复欣赏自己的人，看得见的只是自己清晰的脸庞而不是眼眶里的浑浊。

别人和我探讨教育的时候，我的习惯性性提法是三个词语：一是思想品德，长大了别害人；二是意志品质，事情做不好要能承受得住，要能够爬起来；三是心理素质，这社会，厉害得人多了去了，别想不开，实在不行咱就撤，退步原来是向前。这样一来，至少爷俩现在关系挺好，我很满足。

听起来有点消极，我的本意是，做归做，成规成，凡事自当努力，成功未必是我，这样应该更真实一点，都得学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知道是那部电影上以非常喜剧的形式表达了这样一个词语：淡定，起初听到这个词，咀嚼一下，觉得还真不错。所以现在这个词在我的身上使用的频率也很高。

三十岁以后才明白，活了这么久，我发现自己还是应该从容一些，淡定一些，然后以此为理由，多了很多空闲，也多了很多惬意，一句话，人变懒了许多，脾气好了许多，比如今早，就在床上窝着，挺好。

还是窝不下去，母亲的电话，要我回去，参加一场婚宴，是我表弟的。老娘的话是必须要听的，还是挤出了被窝，摇头晃脑地出来了。

表弟是我姑姑家的孩子，住在我们村，家中兄弟二人，年龄只差两岁。这个是老大，老二也带了一个小丫头在家里戳着，就等着鞭炮一响，然后就名正言顺了，可必须得按顺序来。况且，现在的结婚费用还真不少，所以老二实质上是在等钱结婚。

结婚是应该人生中很神圣的事情，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一般的人一生只有一次，因而看得重本无可厚非，但是我们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经济因素，一句话，结婚是需要票子的。

我姑父是一个正宗的手艺人——泥水瓦匠。主要在工地上上班，现在的价格，一天有个一百来块钱，姑姑则是跟在后面做小工，四五十块钱的样子。结婚的这位念了不少书，原先成绩很好的，后来喜欢半夜起来逛网吧，高考的时候混了个大专，毕业后也跑到工地上，跟着别人跑腿。工资两千来块钱。老二挣的钱归自己留着，所以，上面的数字就是他们家的全部收入。这样的收入对付现在的婚姻确实有点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也得招架，于是，先是借钱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是借钱装修，再然后是借钱找媳妇，再再然后就是借钱娶媳妇，在整个婚姻的全程中，借钱时永远甩不掉的词汇。

但是没有办法，明明住在农村，偏要到城里买房，明明没什么积蓄。偏偏四处遭受冷遇借钱买房子。我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一点，总希望把步子迈得大一点，一来二去，真应了那句歌词，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看起来扛得有点吃力，我姑姑不到五十的人，成天灰头土脸，皱纹满面，从未停歇的脚步奔走在这个和那个工地上，姑父的头上是一顶安全帽，姑姑的头上则是那种老式的三角手巾。每天起得比别人早，睡的比人晚，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我时常担心，他们会不会像那个陀螺一样，一旦停下来，就会坍塌。

至少到目前他们还没有坍塌，他们正集中精力准备着儿子的婚礼，新房子装修结束了，老房子也得收拾一下，新人先要从老家里过一下，然后再到新房里把嫁妆安放好，在然后回到老房子里开席吃饭，答谢客人。这几乎是一个系统工程，事先要把每一个环节都得考虑到。

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结婚的头一天，家中的主要亲戚都到了，也都安排了具体的人物，比如谁端盘子上菜，谁洗碗，谁负责在某一个桌子上斟酒，谁负责请多少多少辆车子，其中轿车多少辆、客车多少辆、大货车多少辆，谁负责早上到女方家中迎娶新娘。母亲作为份量很重的人被安排到女方家接新娘，随行地还有另外四五个人，包括我家那个脾气特别火爆的叔叔。走的时候，大家还担心，叔叔遇到难缠的事情时会发火，特地招呼了很多，其实也不会的，因为叔叔也快六十的人啦，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

不过，无风不起浪，我有一个兄弟结婚时，据说因为娘家话比较难讲，临出门还提了一些要求，把叔叔惹火了，当时就发话，不行就拉倒，不接了，一下子就把对方给怔住了，事情也就好办了许多。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很煞风景的，可确有许多无奈在里面，因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如果他答应了这些要求，就意味着一家几口还要勒紧腰带一两年，而只要坚持一下，能够顶住的话，人家快要出门的姑娘怎好回去呢？

博弈，这是我当时的第一感觉。虽然结婚与这样的词语距离很远。

叔叔的博弈这次没有用上，因为那是他自家的事情，他可以完全定夺，对于姑姑家的事情，他只能是建议。况且，那样的事情未必就会发生。

我们一家三口早早地到了姑姑家，家里很乱，到处是一次性茶杯和香烟头被扔在地上，许多脏兮兮的小孩走马灯似的在大后门之间穿梭，时不时的一两声鞭炮刺激着我的耳膜，想出去走走，可外面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自己的脸，一伸头便缩回去了，不禁感慨：真是每一个好地儿。

妻子看到了我的不适，在边上调侃，干嘛来得这么早，早上咋就那么积极呢？我一脸苦笑，我是不敢违背老娘的意图的，来迟了，她老人家会不高兴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老人家在那边怎么在磨嘴皮子。

母亲不是很健谈，全是实话。所以诸如做媒啊，接亲啊这些事，是不太适合的。在农村，做媒是很讲究技巧的，要有三寸不难之舌，几乎要达到把死的能说出活的，反正有点坑蒙拐骗的意味，赵本山《乡村爱情》中那个谢大脚就有点那么个意思。这是一门专业，很多人不会，也有很多人不屑于这样做，因为是表弟，否则母亲也是不会去的。

正在为母亲发愁时，那头电话来了，娘家开价了，还要一万块钱大概是用来买衣服什么的，不答应就不来了。电话是叔叔打来的，这回他果然没有拍板。姑姑和姑父开始商议了，只能答应，可家中没有啊？又回电话说，能不能缓点，打借条都行。大概来来回回有四五次电话，最终敲定，在除夕之前，一定兑现，女方说了除夕之前不能兑现的话，会叫姑姑一家人年都过得不会安生。

我瞥了一下姑父的脸，故作乐观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郁闷，姑姑则像个机器人一样木讷地走动着，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其他的一些亲戚则认真地摆放着各种型号的鞭炮以便新人来到时燃放。

新娘还是来了，在烟花爆竹的包围下，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婚纱被寒风吹得哆哆嗦嗦的年轻女子，我知道这位就是我未来的表弟媳，我还知道，这个穿着婚纱的丫头刚才还着实给我那可怜的姑父母将了一军。

然后就开始吃饭了，自然是一桌子酒菜，娘家人为大，姑父安排我为他们倒茶斟酒，我先提着一个水瓶后换成了一个酒瓶开始服侍这些大人，其中还有我的两个学生，已经长大大姑娘了，成了上班族，普通话说得很溜，还挺懂事，要帮我倒水，我对她们说：丫头，这好像是我的份内事啊？您们就享受吧！把她们都逗乐了。

我当然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我当然不喜欢以服务的姿态去面对一帮我所不认识的人，没有共同语言，没话说。只能反反复复劝别人吃，问题是我自己非常不愿动筷子，看起来闹哄哄，实质上完全是一种冷僵持。

天毕竟很冷，菜上了一会儿就变凉了，也就没办法再吃，可还得继续撑下去，我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时钟，还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客人，很无奈。原来大家在等一个环节，就是新人敬酒，这是一个必备的环节，终于来了，挨桌子敬，我们趁这个机会倒可以休息一下，把目光集中在那俩年轻人身上。到我们这一桌不过是过场而已，都是娘家亲戚不会有什么节目的，倒是到了一帮朋友桌子上，他们的花样倒是不少，又是在菜里放了尖椒，又是放咸盐变着方子折腾表弟，表弟还真行，照单全收，最后，他们用筷子夹了一个肉圆让小两口共同吃，无非是变着方子让他们现场亲一下，目的自然达到了，我的一个表哥连忙喊我，我连忙摆手，说我学生都比他们大许多，不适合，表哥有点失望，嘴里还嘟囔着：玩吗？

玩的种类真是五花八门，前不久我也有一个表弟结婚，小伙子长的挺帅，家庭也好，找了个对象也挺周正，那次我也掺合着去结亲，偏偏那个地方同时有两家嫁女，谁都不愿落后，于是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早上去得要比另一家早，车子要比别人多，鞭炮要别别人多，陪嫁的物件更要比别人多，送亲的路上人也是要比别人多，反正必须是全胜方可，别人家也不含糊，于是水涨船高，热闹非凡，村里的人过足了眼瘾，我粗率估计了一下，就因为是一天出嫁，我的这个表弟家的开支至少要多花一万块钱。好在经济不是问题，也就忽略了，不能忽略的是又一个新风俗，到了门口，新娘从车子里出来，要表弟把她抱回家，车子并没有停在门口，几百米的路程，我担心表弟架不住，其他人还在调侃，没事，抱新娘子谁抱不动，果然，一小会儿，表弟的脸涨红了，那丫头怎么说也有一百多斤吧，表弟咬着牙往前赶，我就说要不就下来吧，实在不行就背！没这个必要，就是西方也没有抱媳妇的，背媳妇倒是可以找到依据，比如猪八戒。表弟不会听的，那多跌分，母亲也在絮叨，别把孩子抱伤了。爱情的力量看来是能让人超常发挥，还是把新娘子抱回家了，表弟真不容易，至于是不是很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我想如果是我儿子，我是绝对不同意的，不过到那时，他指定不会听我的。

我的姨娘和姨夫看得倒挺开，小孩字玩吗，图个喜庆，路人看得更是兴奋无比，不时地叫好。我的担心似乎完全是多余的。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瞎操心，有点古板，是玩不起来的人，情绪化还特别明显。回到姑父家的婚宴，就在他们刚才们尽情地嬉闹时，我的脑海地抹不去的是极不相称的姑姑和姑父那种无助的表情，我从这一刻的貌似的温馨中读不到幸福的影子，我也无意指责谁，因为结婚是件非常大的事情，所以在结婚时可以让自己更好一点，问题是当为了结婚而让别人——应该是自己的亲人承受更大的压力时，这种幸福打折了，谁的错，难道是没有什么能力的姑父母的错，显然我们说不下去。

他们的家庭在农村里算不错的了，毕竟还在城里买了房子，这挺不容易的。我找不到答案。

吃完饭之后，晚上还要吃，我是没有什么兴趣在陪女方的什么亲戚再吃饭，故作谦卑地说好话，我也会，甚至说我的平时的工作性质就有那么一点相似，什么叫接待，什么叫应酬，说白了，就是挣着眼睛说瞎话糊弄别人开心，只不过大多时候，双方都心照不宣，来个相互吹捧，都挺有面子的，也就过去了，可这帮人，还真以为是那么回事，我就不爽了，也不能得罪。于是中午我抽身出去打牌了，至少那是我喜欢的事情。

晚上我草草吃了一点，然后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我算了一下，离除夕真是很近了，不知道，这个除夕会发生什么。

不过我相信，　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日子就是让人过的。只希望这个表弟媳能让姑姑和姑父好过一点。

之后，又参加了几场婚宴，都是混得比较好的人，有排场，有气势，婚庆也是专门有公司设计的，很现代，很人文，很温情，也调动了所有参与者。金钱真的可以让幸福增色不少，至少不会让人太过被动。

也许你会说，金钱不代表幸福，但是，还是那句话，没有金钱，幸福离我们真的很遥远。这句话从我嘴里蹦出来，我都很奇怪。

说一句题外话，我经常打牌，也有输赢，赢的时候大把花钱，都是朋友吗，有时都不要，可我输的时候，一分不落地付给别人，然后拿钱的时候，有那么点心存愧疚，妻子说，我什么时候能理性起来，我答道：玩呗，她的回答是，谁是在和你玩，既然是玩，为什么还要用钱？弱智！

我可能真有点弱智，我底气不足地说，要么，我就不玩了，换来一阵鄙夷的冷笑。

快要过年了，两个表弟我都可能去一下，看看他们以及他们的父母，我想经过婚姻的他们可能会融入的更快一点，也许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一家人在一起，总是会朝着幸福的目标共同前行，祝愿他们！

也祝愿所有在生活中奔走的人，包括自己，今年可是咱的本命年。

过年好！

注：“乘兴而来，尽兴而去”的由来，南朝《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则典故,原文是:“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p,　v!　y8　l

于二0一一年一月三十一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