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月轻轻推开门,梁麟紧蹙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相公,喝碗清粥吧。”柳月盛起一碗粥说道。梁麟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自己何其幸运能娶得这样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一边喝着粥,一边说道,“月儿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应该早些休息的。”
“月儿没事,倒是相公今天似乎遇到一些烦心事呢。咦,这是什么呢?”柳月儿正收拾着梁麟的书桌,突然拿起一封信问道。“弟亲启?相公?”抬起头来征询的目光望向梁麟,却看到梁麟的身体有稍微的抽搐,于是改口道,“粥都快凉了相公怎么还没喝完呢?月儿可要生气了!”
“呵呵,娘子大人都生气了,好吧,为夫陪娘子歇息去吧。倩儿,收拾一下。”说罢拉起柳月的手走出书房。
“月儿……”
“相公……”
此时夜已深,而柳月梁麟二人竟然都还清醒着。梁麟问道,“月儿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如,相公先说吧。”柳月看出了梁麟的不对劲,虽然很想将心底欢呼得快要蹦出的消息说出来,但心底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弟亲启?梁麟从来没有告诉柳月自己有个哥哥,而看样子,这两兄弟的关系不算太好。
“月儿……”梁麟拉长的声音却久久没有下文。
柳月翻过身从背后抱住梁麟,轻轻的说道,“相公,有什么事就说吧,月儿听着呢。”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梁麟深呼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也许很久才能回来。”梁麟有一句话没说的是,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月儿可以跟相公一起去吗?”柳月抱得更紧,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但现在,她好怕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月儿,你不能。为夫是要,为夫是要去打仗。”梁麟感觉到柳月的身体微微一颤,心有不忍,却也只得继续说道,“有些事情,总该还是告诉你的……”
只是还没等梁麟说完,柳月就打断了梁麟的话,这也是柳月第一次打断梁麟的话,然而只有一句,“相公可以不去吗?”
“……”
“相公,冬天夜短,早些睡吧。”说罢松开紧抱住梁麟的双手,翻身背对梁麟说道。
“月儿不是还有话要说么?”
“……”
“月儿。”
“恩,没什么,以后再说吧。相公,月儿想睡了,早些歇息吧。”说罢闭上眼睛,也不理会梁麟微短的叹息,也不理会梁麟为自己掖紧的被窝。这是柳月第一次这么任性,也是梁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
梁麟失眠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家家,国国,孰大孰小?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自己总归还是梁国人。
(二)
之后的两天,梁麟跟柳月只是相敬如宾的相处着,没有之前的甜蜜,却也依然平静。只是这平静,如履薄冰,一触即破。
“圣旨到。梁麟接旨。”
……
“即日起,恢复梁麟梁国大将军之位,大将军原属兵权悉数交回,封大将军为麟亲王,赐良田千顷,大宅十幢。休整两日,带领全军赴边抵御蛮夷。钦此。”
“谢主隆恩。”
“恭喜大将军。哦,不,恭喜麟亲王。”传旨的公公将圣旨递到梁麟手里,笑道。
“有劳公公了。来人哪,好好招待公公。”
“呵呵,麟亲王客气了。只是公务繁忙,改日再来拜会。”客气一番便离开了。
此时梁麟才回过头去,却看到柳月依然跪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梁麟急急走过去,想要扶起柳月,只是还未伸出手来,便看见柳月膝前的水迹,梁麟一阵心痛,“月儿……”
柳月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大将军?麟亲王?蛮夷?相公,你还有什么是月儿不知道的吗?”
“月儿,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相公,是要去保家卫国。月儿,是否该笑?是否又该做那个默默站在相公背后的女人,支持相公家家国国的大业?”站起身来,深深的望向梁麟,那眼眶都快要被那泪挤压的沦陷了。“可是相公,月儿只是个女人,没有那么伟大。”
说罢,转身离开,膝前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柳月似乎都不曾察觉了。柳月知道自己不恨梁麟骗自己,也不恨梁麟要国不要家。她只是害怕,北边蛮夷残暴善战,她的相公就要离开自己去面对那一群可怖的敌人。
柳月从不任性,只是这一次,她希望用这样的任性留住自己的爱人,她不想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更不想自己的孩子还没出世就没了父亲。梁麟的沉默伤害了柳月的心,但柳月却还抱着一线希望。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柳月心里默念,“孩子,你能否留住你的父亲呢?”
柳月来到书房前,梁麟已经几天没有回房了,或许是逃避,或许是歉疚,但总归还是无话可说。当解释变得没有必要了,就只有用沉默代替沟通。可是夫君,可是偌大的梁国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代替自己你的人吗?
柳月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屋内的说话声,僵住了柳月伸出的手。
“将军的铠甲,末将已经连夜带来。这几年来都放在将军指定的地方未曾移动过。”
“王副将,这些年来兄弟们都还好吧?”这是梁麟的声音。
“承蒙将军记挂,兄弟们都很好。将军离开之后,皇上并没有为难兄弟们,只是改编了许多……不过现在将军回来了,兄弟们都朝着你这里奔呢。这次是皇上亲自下令恢复将军的官职,想必不会再有上次的麻烦了……”看得出来这位王副将对于梁麟官职的恢复很是激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只是此时的梁麟心中压抑着大石般沉重。
“王副将,你先下去歇息吧。明天集合全军,就出发吧。”
“是,将军!”转身离开,打开门却看见柳月呆滞的眼神,王副将抱拳一声,“夫人。”便大步离开。
“月儿,你来了。”
柳月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进书房。“就是这幅铠甲吗?”柳月轻轻的抚摸,上面的痕迹俨然显示梁麟的铁血生活,“陪伴相公走过那么多的岁月,为相公挡掉那么多刀枪棍棒。”于是柳月终究还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梁麟了。
“月儿……”梁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他真的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月儿,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活着。”难道说,“月儿,夫君征战保家卫国,你不要担心。”
柳月深深的看一眼梁麟,本已准备好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天气凉,相公还是回房睡吧。”说罢嫣然一笑。
梁麟看着柳月的背影,心中涌起万千波澜。这一夜,两人不知何时是醒着,何时是睡着,只知道梁麟紧紧抱住柳月,两人一动不动,似乎想以此留住永恒。这不是永别,却沉重了所有的气氛。
(三)
“将军,时辰到了,该出发了。”王副将来到梁麟面前,轻声催促。
梁麟望了一眼城门,停留了片刻,终于回过头来,举起手中的剑,“兄弟们,出发!”
“铿铿铿铿……出发!”全军气势恢宏。
梁麟再次回望,此行凶险万分,但月儿,就算为了你,我也会活着回来的!正要回头,却看到城门口一匹枣红色的马儿驮着一个人儿向自己奔来,那不是……梁麟一策马鞭,回转身奔去。
“月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
柳月嫣然一笑,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相公,这是母亲留给月儿的东西。母亲说过,这玉能是保平安。月儿希望,这带着月儿体温的护身符能庇佑着相公。”
梁麟哑然,不说话,仍是不说话,只是将柳月紧紧拥在怀里。过了许久,深深的看着柳月,在额上一吻,“月儿,等着我,相信我。”
“相公,好好的回来。月儿等你。”随即又是嫣然的一笑,淹没在了铁蹄的尘埃中。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柳月脸色的苦涩终于展露出来,“相公,你是去面对最是凶狠的北边蛮夷,月儿真的很担心,我们的孩子,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等着你回来看他第一眼,相公。”轻轻的话语声尚未落地,泪水就溅落下来,这是怎样的离别呢?
(四)
“夫人,你怎么又在这里呢?真让倩儿好找。”急冲冲跑来的倩儿立即拿走柳月手中的水瓢。
“倩儿,这是相公离开之前种下的茶花,你看,都长花骨朵了。”柳月抚摸着自己早已隆起的小腹,脸上微微含笑,这孩子,都八个月大了,原来相公离开已经半年多了。自从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孩子的发育之后,柳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微笑,似乎心中从未有过任何郁结。
“夫人,将军一定会很快回来的。你看前线不是连连告捷吗?夫人不用担心的。”倩儿扶着柳月走到一旁的摇椅旁,“夫人,你坐下休息休息吧。”
柳月抚摸着摇椅,轻轻晃动,微笑着嘴里默念,“孩子,感觉到了吗?是不是很温暖呢?这是你父亲亲手做的呢。坐在这里,就好像相公的怀抱仍在这里。呵呵。”柳月知道,虽然梁麟的家书总是写着连连告捷的喜讯,可若真是连连告捷,又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回来呢?不过是夫在外,报喜不报忧罢了。
倩儿叹了一口气,将事先准备好的毛毯盖在眼睛微闭的柳月身上,便坐在一旁悄悄煮起了茶。
“夫人!夫人!夫人……”门外院外的小厮高声叫道。
倩儿吓了一跳,看了看柳月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长舒一口气,走到院外轻声责怪道,“大呼小叫的干嘛呢!影响夫人休息了我要你好看!”
“倩儿姐,你可别骂我啊。这我可真有天大的好消息呢,你看……”说罢扬起手中的信,脸上扬起得意。
“倩儿,别咋咋忽忽的。是谁啊?带进来吧。”
“是,夫人。”说完瞪了一旁的小厮一眼,却看到小厮竟然比自己快一步走到柳月面前。柳月看到小厮手里的信件,急忙坐了起来,“是相公的家书吗?快,快拿来我看看。”
“是,夫人。”一点将手里的信件递给柳月,一边念念叨叨的说着,“夫人,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呢,听说将军大战告捷呢!先锋部队都已经往回赶了,将军一定也快回来了……”
柳月颤抖的手拿着信件,却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她看见信封上的红色圆点,这是她跟梁麟的约定。梁麟走那天说,“若是信封上有红色圆点,那么夫人,就算只看一眼,你也可以知道我就快回来了。”
此时柳月的泪有些抑制不住的落下,轻轻打开信件,里面只写着,“月儿,等我。五日之内我一定站在你的面前。等我。”
柳月轻吻着纸上的笔迹,摸着小腹说道,“孩子,你父亲马上就回来了,知道吗?倩儿,扶我起来,我要去收拾收拾。”
五日,相公,就算月儿现在这番体态,也要你看到最美的月儿。柳月微笑,又微笑,自己的相思总该到一个尽头了。
(五)
相公,离见到你只有三天了。月儿今天将院子整个休整了一番,你看那些茶花的花苞越开越满,也不知你回来的时候,它们能不能尽数绽放呢?如果没有,那月儿陪你守着花开吧,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浪漫?
相公,离见到你只有两天了。月儿今天将笔墨纸砚买齐了,你说你回来的时候要为月儿作画的。现在你要画的,可不只是月儿一人了。我们的小宝贝,你知道吗相公,我们的小宝贝在肚子闹腾着让你给他取名字呢。
相公,按照你给我的日子,今天就是你的归期了。月儿用了最清淡的胭脂,最素静的长裙,站在家门口等你呢。可是为什么相公,你迟迟未归呢?
“夫人,先进屋歇歇吧,你都在这里站了几个时辰了。”
“倩儿,没事。我想要第一眼见到相公。不能出城,这里是距离相公最近的地方。”柳月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
“月儿!”梁麟看到府前的一众人,立即下马狂奔。梁麟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回来,我便以狂奔的姿态向你冲来。柳月看着狂奔的梁麟,泪已经不能停歇。相公,好想念好想念你的怀抱,好想念好想念你的呼吸,好想念好想念你的心跳,好想念好想念你的……
只是柳月的想念还没尽数盘点而出,梁麟奔跑的脚步就戛然而止。然后就是让柳月天崩地裂的倒下,扬起的灰尘遮挡了柳月的视线。
“相公……怎么?怎么……相公!!”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柳月甚至顾不得自己身怀六甲,便向梁麟晕倒的地方奔去。柳月拽紧梁麟的双手不能呼吸,“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谁能告诉我啊!!”
“相公,你怎么了,你是不愿意看月儿么?相公……相公……”柳月的喃喃低声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与胆战心惊。
“夫人,夫人,小心身体啊。将军可能……可能是……太累了。你……”倩儿看着柳月的神态担心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弯下身来正要将柳月扶起,却只见柳月身子一软,向梁麟身上倒去。
“夫人!”倩儿惊呼。这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怎么,怎么好好的重逢变成了这样的局面?随之围上来的众人赶忙找来软椅将晕倒的两人王屋里抬去,只是柳月握紧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只得维持现状等待军医的到来。
(六)
“将军的脉象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并无大碍。只是夫人现在劳累过度,又受了刺激,现在胎儿有些不稳,要准备……”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柳月的尖叫,“相公!相公!”
“准备,准备热水,银针,我要马上为夫人扎针,以夫人这样的状态不能保证大人孩子的安全。夫人,得罪了!”说罢,拿起一根细细的银针刺向柳月的穴位。
“啊!”柳月吃痛,惊呼出声,眉头紧蹙却并未睁开。军医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是焦急万分,有取出几根银针扎向柳月。柳月再次惊呼出声,但此时眼睛却又微微的睁开。扫视一周,见众人围着自己才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一切。
相公,相公?柳月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身体状况,偏过头去望向依然一身戎装的梁麟。“相公……”柳月伸出手想要摸摸旁边梁麟的脸,只是手还未到达,便感觉到小腹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怎么……怎么……这么痛!”
“夫人,你受了刺激,身体现在很不稳定。你的孩子应该会早产,你现在起,听我的指挥好么?”
“相公,我相公呢?怎么……啊!好痛!好痛!!”柳月的额头顿时布满了汗水,而此时军医也是万分紧张,看样子,好像有难产的迹象。
“夫人,夫人不用担心将军,将军现在并无大碍。你现在要集中精力听我的。”
……
房间外的众人听到里面柳月的阵阵尖叫心中都捏着汗,可是突然,一切竟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夫人!夫人!你要坚持住啊!夫人!”军医看着又陷入昏迷的柳月也不禁焦急万分,只是此刻他除了呼唤已经别无他法,现在已经不能再用银针刺痛的方法了。
军医已经束手无策了,正想着办法,却突然听得一点动静。“将军!将军!你醒了!”
“月儿,月儿怎么了?”
“将军,夫人难产,已经第三次晕过去了,属下现在真是……”
“月儿,月儿,是我,我回来了,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我们的孩子,坚强一点,坚强一点好不好?夫人……”
“啊!”柳月的吃痛声让两人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良久,真的是良久。婴孩的哭声响起。
柳月精疲力尽的看了梁麟一眼,“相公,你终究看到我们孩子的第一眼了。”然后又晕过去了,只是此时脸上带着微笑,这是半年来,柳月第一次从心里,到脸上都浸满了幸福。
(七)
“相公,你今天就要进宫吗?”柳月躺在床上看着儿子的小脸问道。
梁麟顿了顿手中整理铠甲的手,却并没有回头,“月儿不用担心,这次去了,就不会再去了。”
“相公,月儿希望过平静的生活。不想要再担惊受怕……不是月儿任性,而是……”柳月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会忘记那天轰然倒塌的身影,仿佛是整个世界的崩塌。这种恐惧,她再也不要承受,也没有能力再承受。
梁麟走到柳月面前,只是轻轻的亲吻柳月的额头,“这次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到我们定情的小山村。月儿愿意吗?”
“月儿早就想那样了。相公,月儿等你。”说罢甜甜的一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却没有看到梁麟回头那一瞬眼神中的苦涩。
梁麟不知自己是何时进到宫中的,只听见旁边的王副将喊了声,“将军,该下马了。”梁麟一愣,看着前面的城门呆立半晌才下马,整理一下铠甲,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皇上。”梁麟半跪行礼。
“你还是不愿意再叫一声皇兄么?”皇上站立起来,直直的看着梁麟,眼神深邃,看不清表里。大概在高位久了,就会变得深奥难懂吧。就好像梁麟当初不懂为何皇兄对自己苦苦相逼,不懂什么叫做功高盖主,不懂怎样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这声皇兄该不该喊出口。
王副将看着僵持着的两兄弟,也有些无奈。想当年梁麟战功卓著,平定四方战乱,功高盖主。掌握着梁国大部分兵权的的梁麟一直以来的沙场生活导致他并不善于人心的勾心斗角。当梁麟打完最后一场仗回到都城的时候,他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凯旋的庆歌,而是一个冷酷的传召,要么走,要么死。梁麟无罪,但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麟想了想,说道,“微臣多年来沙场征战,如今蛮夷臣服,四方安定。微臣恳请皇上同意微臣辞官。”
“你还在恨朕?或者说这个朝堂,真的让你厌恶到了这种程度?”皇帝的话语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刻也显得那么霸气凌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得清所有人的心思,却惟独不懂自己这唯一得弟弟的想法。兴许这也是多年前排挤梁麟的原因吧。
“微臣不敢。”梁麟低头,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这个哥哥,只是现在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理由。
“王副将,你先退下。”然后朝身边的人一挥手,“你们也退下。”
“皇上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对臣交待吗?”梁麟仍然是不抬头。
“难道朕不该说,是我的皇弟你,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告诉朕吗?”
“哈哈,终归还是皇上英明啊。只是臣除了请辞,无话可说。”
对峙,沉默,然后是坚定的比拼。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到最后,梁麟轻叹一声,“皇兄,为什么要逼我呢?”
当梁麟走出那座堂皇宫殿时,心里长舒一口气,或许吧,这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只是作为皇帝的梁麒呆立在自己的书桌旁久久无语,梁麒有些挫败,还有些后悔。自己勾心斗角一辈子,唯独忌惮的一人竟然是这样毫无野心毫无城府的自己的弟弟。而当他终究明白这一天的时候,却晚了。
五年前,他成心剥夺了他原本荣华富贵的生活;五年后,他无心却导致他失去了幸福安宁的日子。自己这样的哥哥,是不是太过于失败?当听到那无怨无悔的平静叙述后,他如何能理解那潇洒离去的背影,是自己不得而知的悲凉。
梁麟说,“哥,我的日子已经不久了。我没察觉的那一支毒箭,在我回家的那天发作,至今无解。”梁麟还说,“哥,我最后一次叫你哥,让我平静的过完余生。至于月儿,在我走之后,请你也不要做太多的打扰。”
(八)
柳月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丈夫温柔体贴,孩子聪明可爱。人生如此,她再也不敢奢望其他。她害怕自己一旦变得贪心,上天便收回了属于她的一切。可是是不是处于幸福中的人都会在无形之中患得患失,柳月的心里总有一种忐忑。
“相公,你真的很爱月儿。”柳月倚着梁麟的肩膀说道。
“月儿,相公真的很爱你。”梁麟伸出手臂将柳月越发的揽紧,他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向柳月提起那个可怕的事实,关于他的离开,他们的永别。
……
“相公你看,风儿睡着的样子和你好像。”良久的沉默被柳月打破,不知为何,她害怕这种寂静。而最近这种寂静却越来越频繁,好像要发生什么事的征兆。
“月儿,今晚月亮很圆哪……”
“相公,不如我们去屋顶看月亮吧!”柳月突然的性质让梁麟吃了一惊,可随即便一笑,揽住柳月的腰就直接登上屋顶。只可怜柳月突然受惊却不敢惊呼出声害怕吵醒熟睡的孩子,只得一手捂住嘴一手紧紧抓住梁麟的肩膀。
“呵呵,月儿,到了到了。不是你说看月亮的么,怎么怕成这样?屋顶难道不更浪漫吗?”梁麟看着柳月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神情乐呵呵的道。
柳月故作生气的拍了梁麟一下,“相公,看月亮可以在院子里看呀。浪漫?真是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还玩浪漫。”可话还没落地那抱着梁麟手臂的双手已经出卖了柳月的言不由衷。
两人挨坐一起又是沉默良久,梁麟才说话,“月儿,你害不害怕寂寞?”
“最近相公好像经常发呆,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
“月儿,如果有一天我先你离开这个世界你会怎么样?”
“……”
“月儿?”梁麟看着沉默了很久的柳月,低下头一看,却发现柳月竟然闭上眼睛睡着了。梁麟长叹一声,吻着柳月的头发的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月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我,再要怎样才能向你开口陈诉我的离开。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无法陪你看月亮,再也无法揽起你的腰,再也无法跟你相守日出日落。我没那福分陪你知道行路蹒跚,可是我怎么能直白的告诉你这一切,那多么残忍呢?
此时的柳月才睁开眼,她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头上微微的湿润。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滑落到自己的手上,再从自己的手上滑落到梁麟的手上。柳月此时的心很痛,自从梁麟越来越频繁的晕倒,她就开始有预感;自从梁麟越来越频繁的沉默,她就开始有预感;自从梁麟越来越频繁的欲言又止,她就开始有预感;自从……她迷惑,猜测,却终于有一天在书房的门口得到了答案,那个她想也不敢想的答案。
柳月不敢想,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恐惧。于是她只是一味的逃避,所以今天就算这样的情况,柳月也只能装睡,她也只能装睡。现在这样就好,快乐的时候,就不要掺杂一点点的哀伤。
两个人明明知道彼此都在哭的时候,却要装作彼此都熟睡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又是怎样的寂寞?可是现在却必须要保持这样的自欺欺人。
柳月在心里默念,相公,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你就变成风吧,然后我的鼻息就就围绕着你的味道,就算孤单也不寂寞。
梁麟在心里默念,月儿,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一定不要做风,然后我就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不会让你伤心想念,连风里都掺杂着相思。
(九)
梁麟最终还是离开,就在梁风,他的儿子的一岁抓周礼之后。梁麟说,“月儿,如果以后会有一个人,对你和孩子都好,那就忘了我吧。”然后柳月就沉默了很久,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如果能最后一次拥抱温暖的你,就安安静静的让我抱会,好吗?
可是就算拥抱那么紧,为什么身体还是渐渐冰冷?柳月恐惧惊呼,痛哭尖叫。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当一切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柳月在心里哭喊,老天,让我晕倒好吗?像上次那样晕倒好不好,那才不必体会这伤痛。可潜意识里柳月却不愿意,这是最后一刻的相拥,怎么还能奢华的丢弃不要。
意识与身体在大战,柳月的头脑一阵眩晕。我竟然能比我想象中更坚强,相公,这就是你给我的力量吗?
柳月紧抱着梁麟的身体,“那块玉,那块护身符还在你的身上,难道这样的庇护都不足以留住你吗?”
(十)
“风儿,你真的想习武吗?”柳月看着梁风尚且稚嫩的双手紧握住的剑是那么坚定。孩子,你和你的父亲越来越像。
“娘,我知道爹是大英雄。王叔告诉我说,娘经常看的那副铠甲是爹的。以后风儿也要继承那副铠甲!”
柳月的脸上满是慈爱和心痛,孩子,我竟然从来没有亲口告诉你关于你父亲的点滴。我这样是自私还是怎样?
拉过梁风抱在腿上,柳月长呼一口气,“风儿,很想知道关于爸爸的事吗?”
“恩,很想。”
“那妈妈告诉你吧,你闭上眼闻闻这风,”闭上眼深呼吸,“这就是你爹爹的味道,他一直陪着我们,保护我们。他说他会变成风的……”只是柳月还没说完就被梁风打断,“那爹是不是像风儿这样的,一直陪着娘,保护娘。”
柳月看着梁风,再看看天,便笑了。相公你看啊,我们孩子,就连这一点都那么像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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