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的习俗，女子过了十三岁就可以结婚了。那年她十六，已经有了夫家。

“喜日子”已经下过了，大小礼也都送来了，婚期就在这几日了。

送走了爷娘，她轻轻地坐到窗前。妆镜前的自己细眉修长，乌黑的头发瀑布般泄下在一侧肩上，借着余辉，她看见有两行晶莹的泪串流下了脸颊。

婚前哭是不吉利的，但她克制不了，只有将脸埋在手里，压抑着哭声，变成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哽咽。

突然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头，她抬头，看见他就站在窗外，双目凝望着自己。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咬着他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伸出手去抱她，也没有劝她。他的眉宇间有着有着比她还深的痛苦。

好久，她从他的怀里把头抬起，纤细的手扶着他的一侧脸颊，看着他的眼睛。“雷，你恨我吗？雷……请别恨我……，请你去爱别人吧，雷，请你忘了我吧……”话语里带着哭腔，到后来又泪如泉涌。

他伸出大手抚了抚她的秀发，在她的额头印下了深深的一吻。深邃的黑眸直望进她的眼睛。

“我不会放弃你，你永远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让我们分开，对吧！”

对，那是她曾经说过的话，“我们是分不开的，雷，你是我的，这辈子只许你爱我，只许你爱我，只许你爱我，只许你爱我……”

“—我反悔了！”她哭喊“我要你去爱别人……”

“—我只爱你！”“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人！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把你抢走，我叫什么，巴图鲁。等着吧……我会来接你！”

说完，巴图鲁转身就走。她想抓住他的衣袖，可他迅速地跑开了。

她不敢大声叫，“雷，那是我的族人也是你的族人啊，雷，求你了……雷，雷……”

他消失在门外的暗影里，天黑下来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嫁到夫家已经五年了，有了一双小儿女。她的丈夫是个货商，继承了父辈的产业，日子过得很殷实，他也很爱她，对她体贴备至千依百顺。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因为要商谈生意上的事，又要联系新的客人和货源，她的丈夫就时常在外奔走，他总是对她说“我爱你”，尤其是离家很久归来的时候，每当这时她总是笑着不出声。

可这次回来，他没有说。

她预感到了什么，所以也不出声去问，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等着他开口。其间儿子和女儿蹦蹦跳跳地进门来，看见父亲回来了，都凑过来讨他的喜欢，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就让他们的母亲送到外面玩儿去了。

她回到屋里，看见丈夫盯着桌上的茶杯，突然沉声说道“他又回来了！”

她的心咯噔一下，颤着声音问“谁？”

“巴图鲁……不，是耶鲁里（满语魔鬼）！”

这个名字，触到了她内心的某部分，深藏的一些话和感情汹涌而来一时间让她无法招架。

她抬起头，仰望门外藏蓝色的天空，幽幽地地问道（也仿佛自言自语）“他回来过吗？”

丈夫盯着地面沉默片刻，“来过！”

来过，来过，来过……

天上飞出两行雁来。

两串早已控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爱你！可是你爱过我吗？”丈夫突然出声。

“我努力了五年，发自真心地爱你珍惜你，可却从没见你为我掉下一滴眼泪，我对你五年的真情竟还比不上他的一个名吗？”

“白里，我好累啊……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她还是抬着头，泪仍是汩汩地涌出，流下，她还是用那种幽幽的声音，好像没有一丝波澜。

天空的雁已经飞过了。

白里痛苦地闭上眼。

原来他确曾来过，并且不止一次，只是她还不知。

结束了和她谈话的那天夜里，巴图鲁只身去了白里的家，在他的桌上用匕首钉了一封书信。

：“我爱她，只要我活着没有人能把她抢走，如果你也爱她，如果你也不能忍受失去她而活着，明日日中时就来白山脚下。考虑清楚，两人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

但是这封信没有送到百里手里，他父亲暗中派了一队仆人将巴图鲁逼出了部落里，那队人竟有一半再没回来。

他父亲料到他不会就这么罢休，因此两家商量将婚期延迟五日，却仍然在原定的日子里张灯结彩，另外选了一对人扮作迎亲的队伍，送新娘的牛车进了白里的家门。

白里的父亲已请示了族长，被允许动用只有与外族交锋时才派出的士兵。当天夜里，经过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终于抓住了筋疲力尽的巴图鲁。族长允许将他枭首并投进白山中间的深渊里。（传说那是夺人灵魂的魔窟，那些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害怕他，死了仍害怕他的灵魂）

“但你说他回来了！”

“不是他，时耶鲁里。昨晚，曾参与那件事的人都死在了自己家里，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父母……啊，天，这魔鬼…这魔鬼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还是那样幽幽的声音，“他在哪儿？”天空飘来了浓云。

“呵呵呵呵……你问的…是谁？巴图鲁？还是那个魔鬼？”白里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冲到她身边，两只手扣住她的肩头，眼神变得非常可怕“你知道我也爱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因为我不是巴图鲁（勇敢的）？假如你给过我机会的话，我会成为你的巴图鲁的。但是现在……”

“我得去找他了”她看起来并不悲伤。

“还是要去？那就去吧…”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他放开她。

她迈步走出了门。

“拿着这个”他缓缓递出一支像匕首的东西。

“萨满的神器，如果你还想回来，就……”

她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没有停留。

“长白山下！”

当她走得已经看不见了人影，他没有转身地喃喃道“我会永远爱着你……”但他不是巴图鲁，他有家人，萨满说不想失去所有的族人，就得放她走。但他多么想她能留下。

……

出门的时候，两个宝贝都围到妈妈身边来。

她微笑着挨个在他们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接着就站起身，转身朝远方的美丽大山走去。

就这样了，从此与这里不再有任何的联系了。就这样了，她放下了发髻，好像又重新作回了少女，修长的眉，晶莹的眼，她兴奋地需要仰起头呼吸。天上的乌云都不见了。

早就该这样了。

……

“你就看我一眼吧，我，我不好看吗？”“你好烦啊，我讨厌爱哭鬼！”“我…我哪有…”

……

“雷，晚饭我送来了，雷，今天有羊肉，雷，我放在门口了，一会儿要吃哦，求你…别去别去抢东西了！”“啪啦（东西被摔碎的声音）！”“谁是雷！谁允许你那么叫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不用你管。滚开！”“巴图鲁，我…我喜欢你啊！”

……

“雷，你父母是这样叫你吗？”“……”“他们都到了哪里？”“地狱！”“就算世人都离开你，我也会陪着你的…”

……

“雷，你也爱我吧？”“不知道！”“我知道！”“无聊…”

……

“我们是分不开的，雷，你是我的，这辈子只许你爱我”“嗯”“你答应了？”“哦”“拿什么证……”“啵”“……”“干什么又哭？”“讨……讨厌”

……

这是我的一个梦，我尝试着把他写了出来，好不好是后来的事，首先自己很感动。你能感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