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
我坐在桌子前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年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年对我越来越没有感觉,除了岁月的流失和心态的苍老,我不知道过年还会给我留下什么。耳听得爆竹声越来越近,脑海中的记忆却如同远去的童年一般,在我心中变得那么的遥远和模糊。
过年,仿佛也就是儿时的事情。在儿时的梦境里,过年就是那一串串的鞭炮和心中对长大的期待。还有,可以天天吃肉和馒头。从小到大,一直到今天,能够天天吃肉和馒头,已经成了一个不可磨灭的梦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长大的。当我意识到又要过年的时候,三十多个春秋已然悄悄溜走。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是憔悴的脸,不禁充满了疑惑:这是我吗?一张又黑又瘦的脸上充满了细纹,两只眼睛暗淡无光。什么时候我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记忆中的我总是不服输的,十几年来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走过了那么多的弯路,吃过了那么多的苦,摔倒了一次次爬起来,从没有人来拉我一把。虽然碰得头破血流,全身伤痕累累,却从来不觉得痛,十几年来一直挣扎在生活的贫困线上,却从来没喊过累。仿佛,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这个样子,我还没到成功的时候。但是,我会成功的。
那一夜,突然梦到了父亲。梦到了姐姐去世的时候父亲和我争夺东西。父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虽然他一辈子守着贫穷度日,却从来没有服输过(这究竟是该感到骄傲还是悲哀?在现实的面前,我们父子已经输了!)。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人,却在自己刚刚踏入老年的时候失去了他最好的一个女儿。姐姐是在我怀里去世的,当时外面一片漆黑,屋子里昏暗的灯光照着我满脸未干的泪痕和姐姐脸上未来得及抚平的平静。时间指向凌晨两点,我把姐姐轻轻的放下,去医院门口找了一辆出租车,让他去乡下把父母接来。父母赶不上姐姐的最后一口气,但应该让他们见姐姐的最后一面。还有,我刚刚长大,不懂得该如何处理姐姐的后事,我需要父亲的帮助。
两个小时以后,父母都来了。母亲看了一眼便几欲昏厥,父亲却显得一脸的平静(三天之前我已经把姐姐的病情告诉了他)。从父亲脸上的平静中我看到了他的坚强。但是父亲却帮不上我任何忙,只是默默的看着我安排姐姐的后事。我安排车把母亲送回了家,留下父亲在医院陪我。我需要父亲的帮助。尽管他已经帮不上我了。但他始终都是一脸平静的看着我做事。平静,或许就是此刻一个父亲给予儿子的最大帮助。
我出去找了公用电话,拨通了火葬场的电话,让他们天亮后安排车来将姐姐拉走。回来后看见父亲在默默的收拾姐姐的遗物。一件一件,各种各样的全都收拾起来。他要带回家去。我说,不要了,这些东西有病菌的。父亲却不听,仍然在收拾。我喊了两声,便过来阻止他。父亲突然哭了,一边哭一边和我争夺东西。姐姐已经不在了,可她用过的东西他还要接着用呀!父亲的眼泪深深的刺痛了我,原来父亲是如此的脆弱!
外面的一声车响划破了夜的宁静,我从梦中醒来了,泪水汹涌而出。我用嘴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做这样的一个梦,一个在我心头压抑了十年却一直不敢去面对的梦。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去走进这段往事,心中宛如被划了一道伤口一般,稍一碰触,便滴血般疼痛。十年来我只是一直在努力的去拼,努力去闯,虽历尽艰难却依然前往。
前往!前往的路又在何方?
几天后,我抽空回了一趟农村的老家。父亲赶集去了,母亲正在炕上做馒头。低矮的土坯房,宽大的院子,到处却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灶间里一张破旧的饭厨已在岁月中不见了本来的颜色,锅台上摆满了碗盆,地上的泔水桶和脸盆还有白菜柴草等挡住了来回走的路。来到外间,古老的写字台上全是瓶瓶罐罐,电视上面有两个废纸盒做成的针线笸箩,里面装的却是满满的药瓶。炕上摆放着几堆破烂被褥,让人感到都没有坐的地方。里面一间没有炕,却堆满了饲料和粮食。东面一间是我们回来睡觉的地方,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房子本来就小,加上又矮又黑的木头窗棂,整个屋里显得特别阴暗。
我进了屋,坐在一把修理过的椅子上跟母亲说话。母亲一只眼睛不好,因为当年没能彻底治愈,失明后经常发炎,至今仍然疼痛不已。现在母亲上了年纪,血压高,经常头晕,前些日子牙龈肿痛,几夜都睡不着觉。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母亲的絮叨,便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一会儿父亲赶集回来,将买回来的一点菜扔在灶间的地上,去烧水泡茶。我从后面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酸。父亲的腿不好,耳朵也聋得厉害,腰也在岁月的流失中弯了下来。父亲从里屋拽下来一袋饲料,招呼我给搬出去——他已经搬不动了。我跟父母平时沟通不多,这次回来同样没有太多话,只是吃饭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一些村里今年发生的事。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却因为十几年来出门在外,对村子里的一些人和事已经渐渐模糊。父母说的时候,我仍然默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我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字:家。家是什么?作为一名婚礼主持人,每次提到这个字,总是有那么多温馨温暖感人的溢美之辞,可对我自己来说呢?有人说家是一个避风港,我却没有这种感觉。我也渴望有一个港湾,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和地方,可是我却不知道在哪里。父母已经老了,我受伤后不可能去他们那里躲避,而我自己的家也是一片贫瘠的天空,我为之奋斗了多年却依然冷清。我不禁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唉,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不见了许多父老乡亲,低矮的土坯房已经残破,年迈的双亲已是疾病缠身。过年了啊,过年了……我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
从老家回来,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太阳的光线很好,却有风,特别的冷。我一个人把衣服裹紧了走在路上,心里觉得沉沉的。突然之间,我觉得脚下的路变得很长很长,迷茫之中,我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三十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困境中,从来没有想到过哪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生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只身一人在这个充满着诱惑和困惑的社会上闯荡,到头来,收获的除了孤单和寂寞,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过年了,今年却没了以往任何一年的感觉。想起辛苦拼搏了一年,如今却要捧着满满的辛酸回家团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我知道父母每到过年时候心里的那份期盼,但我真的是不愿回去。曾经是那个充满了温暖的家,如今却变成了我心里深深的痛。然而,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我又该去向哪里呢?
突然很想找个地方趴下来大哭一场。这些年来,我真的累了,在今年一年的时间里,觉得自己像突然老了十岁。我渴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尽情的大哭一场,然后能够有一双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可我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在十字路口处,我停了下来。穿过斑马线,马路对面便是我每天上班的地方。每天我都要从这个十字路口穿过,也曾目睹了不少曾经在这里驻足停留的人们。令我欣慰的是,每次都是一些磕磕碰碰的小事情,最严重的也不过是骨折而已,从来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离开这个世界。快要过年了,这里终于安装上了红绿灯。希望那些曾经在这里驻足停留的人们都能够回家团圆,也希望以后不再有人在这里再驻足停留。毕竟你们不在这里上班,这里不属于你们。
而我呢?我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这里曾经有过我的欢笑,屋子里曾经飘荡过悠扬的葫芦丝声,灯光下曾映照过我愁眉不展的面容,十字路口迷茫了我不停的追寻却始终没有追寻到的前程。或许,我也不属于这里。
一辆汽车按着喇叭从我身边快速驶过,我猛然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走远了。我回过头来看着脚下的路,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前方,眼前出现了那些新人的一张张笑脸。我不知道明年会是怎样,也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有多远,迷茫中,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因为我知道,生命已经不属于我自己。
过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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