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喜欢过年。 由于每年不在家过年,不用置办年货,家里冷冷清清,新年的气息一点感受不到。看到左邻右舍的忙得热火朝天,心里更感落寞。不参与忙碌,竟却有种被节日抛弃 的感觉,所以总不由自主地怀念过去、怀念小时候和家人一起过节的情景,那份盼望,那份激动,至今想来,都让我体会到一种久远的幸福的味道……
冬季在农村,基本没有活干。到了腊月,农人们就有事没事忙着过年。
母亲忙着帮我们选布料订做新衣。对孩子们来说,过年除了有好吃的之外,最高兴的就是可以穿上新衣。小时候,家里都比较贫困,只有过年才会有充足的理由做新衣服,平时就只能穿旧的或哥哥姐姐淘汰下来的。而过年在我们这里,大人小孩原则上都要从头新到脚,因着条件的限制,家里基本保证孩子们过年全是新的,而做父母的往往是马虎将就,母亲的一件深藏青色盘扣对襟衫差不多过了10个年,只在大年初一穿上,第二天她就会穿上平时的衣服,一方面因为要做家务,另一方面是收起来留做明年过年穿。即便后来有条件帮母亲买衣服,母亲依然会固执地穿她以前的。
父亲负责筹备吃的。平时家里没客,基本以素食为主,到春节了,父亲就会很慷慨地把鸡鸭鱼肉往家里搬。那时候猪肉不是平时的一斤、二斤的买,要买至少一片或半片,然后回家分割了挂在屋檐下或者家里房梁上,父亲总是早早的把肉买回来,每天看着那些肉,既使不吃,都有总粮食丰余的幸福感和要过年的兴奋感。鱼是不要买的——门前有条河,每年到冬季时,河水比较浅,常见村里的一些后生在岸边用渔叉捕鱼。他们在岸边梭巡,看准了,然后迅速而有力的把渔叉投掷到出去,再提上来时,一条鱼就在叉口上挣扎了,由于从小没受过宗教的洗礼,没菩萨心肠,那时一点不觉得他们残忍,只是觉得他们特潇洒、特“man”,痴痴地看着他们,小小的心里竟对他们生出些许仰慕的情愫来。到了年底,村民们就在水底筑坝,然后用水泵把水抽干,河里大大小小的鱼儿全被捞上来,由村长按各家人口分配。虽然那时早已分田到户,但每年年底的这个福利让村民们倍感集体的温暖,也成了大家共同聚会的一场盛事。每年到这时,不爱看热闹的我也喜欢到现场去看捕鱼,当水抽到差不多时,看到那么多鱼儿在河底扑腾,大家就像过狂欢节一般欢呼雀跃。
小时候,家里每年都会养一些鸡。“养鸡千日,用鸡一时”到了春节,传说中的老母鸡就难免遭到宰杀的命运。有些年份,家里也有养着一、两只猪,到了年底,肥了的猪也难逃厄运。我亲眼看过杀猪的场景——四五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把猪捆起来,绑在一张长板凳上,猪的嚎叫声能传到三里之外,声音确实有些毛骨悚然。我虽然怕着,却有着病态的好奇。看着屠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殷红的血立即就从猪脖子里汩汩地流出来,等猪完全咽气后就被放入一只盛有开水的大木桶里,去掉全身的毛以后用钩子钩住猪鼻子挂在树干上剥皮,然后开膛剖肚,从猪肚子里冒出的一股猩热气味,把我熏得老远。直看到猪的五脏六腑被掏空,我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鸡鸭鱼肉准备齐了,接下来就是磨豆腐,蒸馒头,炒花生、蚕豆之类的事。磨豆腐、蒸馒头都是左邻右舍的相互帮忙,由于几家一起做,往往要需要花去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做好。花生、蚕豆虽说不是什么精贵之物,在那时也算是稀罕,好像只有过年才可以吃到,现如今,一年四季,路边的杂货铺里,到处陈列着瓜子、花生、蚕豆等各色炒货,我却正眼不会瞧一下,更别说尝了!
过春节对家里能管事的孩子来说有个辛苦浩大的“工程”,那就是“新桃换旧符”。
除夕中午,草草地吃完午饭,我们就开始干活。先把以前的对联清理掉,屋里门框上的对联还好清理一些,外面的大门由于长期的风吹日晒,对联早已风干在门框上,只能用水不断冲洗、浸泡,然后用漆铲一样的工具一点一点地铲除,稍有点的马虎都不行,新的对联贴上去不服贴,严重影响美观。当所有的旧对联旧年画被清除后,我们开始对号入座贴对联、张贴年画。在农村,规矩特别多,门框,门眉,门板等到处都要贴上对联。我家房子虽然不大,但房间却不少,前后两进各三间,所以父亲在写对联时在背面得备注对联张贴的位置。除了各大大小小的门之外,窗户也不得怠慢,认真的也会贴上对子,马虎的也得贴张“福”字。家里除了门窗要张贴对联外,家前、屋后、室内的树木、草堆、粮仓,以及为农村的伟大事业作出不可磨灭贡献的农具也得贴上一方块红纸,仿佛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要召示着“新年新气象”。贴完对联后,就开始在室内斑驳不堪的墙上张贴年画,古典一些就是些折子戏图,比如西厢记、牡丹亭等;雅致一些地就是梅、兰、竹、菊;时尚一些的就是些当红的电影明星,年青的龚雪、刘小庆、张瑜等等都曾给我破旧的家增光添彩,对联、年画张贴完毕,整个屋子就像被涂脂抹粉了一般涣然一新,那时干得热火朝天,谁曾想到若干年后,这一切都不需要忙活,如今城里的房子都经设计师的设计装修得无可挑剔,春节再不也需要画蛇添足的张贴年画,也不必在每道门上贴对联,曾经张贴对联的苦与乐再也体会不到……
大年初一,老家有个习俗:不能动刀、不能吃荤,女人不干活。所以在除夕之夜,我们就大吃特吃,但鱼不能吃,要“余下来”取“年年有余”之意,既并开禁,我们家也似乎没人吃鱼,因为父亲曾经被鱼刺卡住,从此我们也和父亲一样“因噎废食”。每年母亲烧好的鱼在完成祭祀的光荣任务后就会成为猫的美餐。春节这一天,早晚元宵,中午全是素菜,让我们吃得没滋没味却又不敢抱怨,家里瓜皮果壳堆了一地,也不让用条帚扫掉,父亲说会扫掉财气。这一天,大家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干。母亲不用干活,袖着手和三、五个妇人坐在院子里聊着天,暖暖地晒着太阳。但随着衣食真正的丰足,现在老家的这些习俗也慢慢地消失了,大年初一不再忌口,刀也用,地也扫,全然破了父辈们几十年的规矩,但女人们依然可以不做事。
大年初一这一天,村里的大人、孩子会成群结队、挨家挨户地拜年。孩子们团拜的目的只有一个:收集各色糖果!在村子里走一遭,每个孩子的口袋里都鼓鼓囊囊的,有聪明的孩子就专门拿个塑料袋,把拜年的成果全部轻松装在袋子里。看见外地“挑花担”、“唱麒麟”的队伍,他们也会乱哄哄地像看“西洋景”一般跟去很远……而现在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再也看不到大人小孩壮观的拜年场景……
现在平时的吃 穿和过年没什么两样。大人们整天只愁孩子不吃,衣服别说逢年过节,就是平时逛街也是想买就买,孩子们不像过去的我们那样热切地盼望着过年,娱乐活动的多样化让他们看什么都不再新奇。他们没有缺失的遗憾,也没有得到的惊喜,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平淡无奇,顺理成章。纵使现在的生活在他们的将来成为过去,他们在回忆起这段时光时,在内心深处也掀不起任何情感的波澜 。有时文明进步了,让我们得到很多,同时在不知不觉中也让我们失去很多......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生命的年轮又将完美或不完美地合上一圈,无论过年对我们、对孩子有何意义,它总会像四季轮回和时序更替一样应约而至。只愿新的一年能带给我们新的开端、新的机遇、新的气象、新的篇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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