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我离录取线只差1分，大学的门与我擦肩而过。

父亲说：“芳儿，你没考上我不怪你，而是觉得没考上是好事。爸能力有限，供不起你读大学。”他用眼望了我一下，立即将视线移开，低头看着他那双脚（有一只残废）。他那可怜甚至是痛苦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母亲见我那样子，以为是我没升大学伤心。就开导我：“芳儿，不怪你爸。读了大学，还不是要找工作。找工作也就是赚钱，为了生活。你去找份工作做，家里的困难也少些。再说，你也快二十了，女孩子……”后来她不说了，我也知道她的意思。

“爸、妈，您不要说了。也只怪女儿不争气，没考上，就是考上了也难去报到的。”我说。

爸妈知道我是个性格温柔，最体贴、最孝顺的人。他们要我去和同学商量，想办法，找出路。他们提醒了我，就想起好同学雨生、铁蛋、小梅来。他们都是镇上的人，就我是农村的，离镇也不过几里路。我们四个都是落榜生，最谈得来。雨生是同学中最有交际的人，长得又很帅，说话甜甜的，很得人喜欢。铁蛋就是一个粗人，做事说话大咧咧的，最讲义气。小梅比我小一点、矮一些，身材长得特好的，是个急性子人。

这天，我去找他们的时候，雨生正和铁蛋、小梅一起谈甚么。“说曹操，曹操就到。”雨生笑吟吟的说。

“说我甚么来着？背后尽说我的坏话吧！”我装着生气的样子。

“谈工作的事。才提到你哩。”雨生解释道。

“我正为这事来找你的。”我很高兴地说。　

通过一阵商议，大家认为做服装生意，赚钱来得快，工作又轻松，特别适合女孩子做。我回去和爸妈商量，将准备修房子的钱，再找人借一些，凑了几万元入伙做服装生意。

我们在镇上租个门面，办了个服装店。雨生、铁蛋负责组织货源，我和小梅负责柜台收银和接待顾客。头一个月，就赚几千元钱。一年后，我们总共赚了几万元。年终，四个人就去小店吃了一顿，庆祝成功。不过，铁蛋、小梅要另开一店，从此就雨生和我继续一起做。雨生告诉我，这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

这样，我每天到店子管理门面，雨生就到省城去进货，晚上守店。又经一年的打拼，积攒下近十万元。快过春节了，雨生拿了5万元给我，说：“给你爸妈还债吧。”我哪里肯，说：“我们还要投资，扩大生意哩。”我俩推来推去，我就拿下2万交给爸妈，还清借的债务。

我和雨生在一起，配合默契，有商有量，十分开心。在高中读书的时候，我心里好像有他的影子。现在，就有追他的想法，就是嘴里没说。雨生呢，做事总是关照着我，甜言蜜语就更不在说了，闹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曾利用机会不是碰撞他一下，就是斜着眼望他一下，送个笑给他，他十分大方的回笑一下，再没有下文。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我们开的夫妻店。双方父母，只知道我们是同学，我们就叫他们伯伯、叔叔、阿姨的，相处十分融洽。

我和雨生都20出头了，心中的事，都知道。就是雨生不主动，看不出一个男人样子。我想主动点，又怕以后生活中他说是我找他的，我就没话可说了。

这一天，我正准备打烊，雨生风一样吹进门似的，说：“今天进一批货，都是流行的服装，我们又要赚大钱了！”显得十分高兴。我回头望他一笑，暗送秋波。我说：“你选一件我先试试！”

“有啊，我已经选好了一件最好的送你！”

雨生拿出一件红色上装，薄如蝉翼，透明。我一时高兴，脱下旧衣，就穿新装，一蹦一跳地要他看。没想到我来不及扣上，露出乳罩。雨生笑迷迷的，走近来说：“真好看，美女！”我得到他的夸奖，自然十分惬意，又跳起来。

雨生又说：“你这跳，显得更好看。”

我问：“是我跳得好看，还是衣好看？”

雨生不说，用手指着我的胸脯，差一点就挨着。我“啊”了声，才知自己高兴得忘了形，忙着扣纽扣遮掩着。雨生这时上前制止我，说：“莫扣了，解开让我看个够。”我原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就一边扣着，一边说：“不让你看！”脸上红了起来。哪知他上前将我紧紧抱着，吻我，还用手使劲摸我的胸部。

我被雨生这突然的举动，吓慌了神。左扭右扭的，任我怎挣扎，也挣脱不了。我一身热烫，呼吸急促，甚至全身无力，快要瘫痪了一样。我就说：“雨生！不能这样！”

雨生不仅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将我压得生痛。他说：“桃芳，我爱你！”

“你放开我再说!”我像反抗一样。

雨生抱着我，推推拉拉的，我下意识地知道是求爱的动作。我更加慌乱起来。喊道：“快、快、快，来人了！”

雨生被我这一叫，以为有人来了，吓得赶快放手。

我松了口气，心里还是慌乱，话都说不出来。雨生望着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继续收拾衣架，雨生就来帮忙，先开口了：“你回去，我来做。”我见他打破沉默，回答道：“雨生，你刚才把我吓得要死！”

我告诉他，爸妈管教我好严的：不外宿、不与男人嬉闹、不说风流话、婚姻要经人介绍，了解对方……等等。今天他抱我，思想没一点准备，我虽也爱他，也觉得他爱我很高兴，但本能的反应不愿意那样做，要他原谅我。

雨生见我并不是责怪他，心里有了底，就又重复一次：“桃芳，我爱你！”

“我要你正儿八经的表示。”我说。

雨生将衣服一甩，左腿下跪，双手放胸前：“桃芳，我爱你！”

我忙将他拉了起来：“我要跟爸妈说了才算。”他就在我手背上吻了三下，很像西方人那样的。

他说：“你今天回去就说啊！”

我点了头，就回家。一路上，边走边想刚才和雨生的事，心里很有些幸福感：有人向我求爱、抱我、吻我……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觉得早就应该有了的事……回到家，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芳儿，今天这晚才回，饭菜都凉了，快来吃。”妈一见我就说。

我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还没平静下来，好像做了对不起爸妈的事，也好像他们看出了我有甚么事一样。

饭菜已经上桌，妈又喊我。我这才装作没事儿出房。

这晚，我怎么也睡不着，老是想着雨生的样子：那么傻、那么可爱，又那么胆小、那么有力气……迷迷糊糊的就到了天亮。

我到店里，雨生早已开了门。开口就问：“向你爸妈说了吗？”

“我心都没安下来，哪能说。”

“抓紧说呀！”

“今天回去就说。你也得回去说说呀！”

雨生说他早就和爸妈说过，他们没有意见。

我回家后，也简单说了我的意思，爸妈也说可以的，只要男方不嫌弃就不错了啊。

就这样，口头上算是有了婚约，就等一个正式的形式，按照乡下的规矩，就得男方先登门。

这年底，我和雨生结算，又赚了十几万。他要都给我拿回家，我不同意，要他亲自送去，也就是作为订婚礼。雨生见我说得在理，就再没有做声。

眼看春节就来了，我俩准备整理一下铺面，关几天门。这天收拾完，雨生来到我面前说：“桃芳，明天我去见你爸妈。”我说好。他拉着我的手说：“桃芳，你不怪我了吧？”我说不怪的。他又说：“我今天正式吻你一下好吗？”

我心里又跳起来，不做声。心想说行，又怕。雨生见我犹豫的样子，就说：“我们就要结婚的，你不是同意了吗？过几天就去办结婚证吧！”我点了点头。

雨生以为我同意让他吻，一下抱住我，从头发、额头、脸颊、颈部、胸部……一阵狂吻，甚至咬着我的脸不放松。这比他第一次吻我不一样，我没推开他，也没叫喊，觉得雨生就是自己的男人了，我爱他，我同意他，只是没有结婚证啊！

雨生那一双粗大有力的手，伸进我的内衣，要摸我。我身上一阵紧张、害怕，怕有人走进门来，将他推开进到里间。雨生去将店门关了，跟着进来。这里间是雨生守店睡的，也算清洁、整齐。那床头还有一张半裸美女照，就像我那天试穿新衣那个样。想不到雨生房里有这个，很撩人的。

雨生笑着说：“那天见了你的，才找一张来挂着，总不能挂你的吧！”

“你那么爱看美女啊！”我笑他。

“我就爱你的啊！”雨生说着，就来解我的衣扣。这次，我心里踏实，就让着他。……就这样，我偷食了禁果。我尝到了性福的滋味，突然又害怕起来，怀孕了怎么得了，我要雨生快点来见我爸妈。

雨生说话算话，过不几天来看我爸妈，伯伯、阿姨叫得很亲热，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说我很好啦，做生意能干啦……等等。爸妈听着很受用。雨生从兜里拿出一红布包给我爸妈，说是我一年赚的钱，就走了。

爸妈打开一看，一大摞钞票，我知道就是那十万。他俩夸我不错，赚了这多钱。我说：“爸、妈，这不是我赚的钱，是他送的礼哩！”

“送礼哪能送这么多，他家是开银行的？”

“多了？还少了哩！”

“你这个丫头，太贪心了。怎么少了？”

“他送100万都值！”

爸妈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叫我春节向他妈拜年，将钱返送回去！我答应了。

第二天，我对雨生说，说不定除夕前还有人要买件新衣服，要关门也得等到春节那三天。雨生同意了。就这样，我和雨生就在店子里谈笑，一直到除夕，春晚都不看，聊了一通宵，早上才回家。吃过团年饭，换上新大衣，就去雨生家。爸妈拿那红包交给我，我说带着哩。妈说在哪？我说在我身上，不再说甚么就走。

爸妈无法清楚我心里想的——送我一个人去，那不比10万元还多么！

来到雨生家，我照他来我家那样，阿姨叫个不停，乐得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上下就打量着我。雨生叫我坐，阿姨才记得抓些糖果给我吃。

离开雨生家，阿姨要我常来玩。雨生陪我走，说妈很喜欢我的。意思就是说同意我们婚姻了。我说上班了就去办结婚证，雨生答应了。

我们领了结婚证，事实上就是夫妻了，甚么嫌也不避的，只要闲着就吻一下、抱一下，甜甜蜜蜜的。

那天，我问雨生，甚么时候举行婚礼，他说不急的，要装修一下房子。我要他抓紧些，他根本不知道我急的心思。一个月后，我又催他说，不能带着一个大肚子结婚啊！雨生说没关系呀，西方人都是试婚，同居多年还没结婚的意思哩。我反对，我妈在农村是很正统的，那样他们会觉得有失颜面的。雨生这才答应马上办。

半年后，我们举行了婚礼，铁蛋、小梅也来了（他俩已结为夫妻，很快就有孩子啦）。

结婚后，婆婆对我像亲生女一样，“桃芳”叫个不停；做饭、洗抹都不要我伸手；做好饭菜就等着我下班；衣服洗净叠放在我的床头……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的肚子没有突起的现象。我渐渐意识到，婆婆也在留意我的肚子。时间久了，她就有些不乐意起来。原来的热情越来越下降，对我有所冷落，吃饭不依时了，我晾的衣服她也不收拾了，说话也不亲热了。

这天我回家，婆婆才要理不理的到厨房去做饭，我明白她在怠慢我，我去帮忙她又不肯。雨生回来没有觉察这个情况，打开电视机看球赛。厨房里传来她的声音：“雨生，你来一下。”雨生是个足球迷，看得入神，根本没有听到妈叫他。婆婆又叫他了，我就推着他说：“妈叫你哩！”直到第三次叫他，我才将频道换了，逼着他起身。我知道是婆婆要向他说我的事，就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些。厨房里的谈话，有的听不到，有的听得到。

“……”听不到婆婆说甚么。

“没事的。”雨生的回话。

“……”“哪能呢？”“……”“不会的。”“……”“我怎么办？”我只听清雨生的回话。

“怎么办？你还问我？养只母鸡不生蛋！……”

我听见婆婆说的这一句，心里像针扎了一下。我关了电视机，让她知道我能听见。

厨房里不说了。雨生还笑着出来。

这晚，我故意问雨生，妈说了甚么。他说没甚么。“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直说了。

“你听到甚么？”“你说。”“就是问你身体有病没有？”“问这干甚么？”

雨生一直是半笑半说的。他还有心思笑，根本不把放在心里。这使我很伤心，气打不一处来。流着眼泪说：“你还有心思笑，你知道我的心多痛吗？”

雨生见我哭了，这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问我为甚么伤心。

我把听到的说了，雨生反而说这话好笑，他觉得妈把我比做母鸡不生蛋，多新鲜。我这才消了一半气，他并不觉得我没生孩子是甚么了不得的事，他不怪我，我就不怪他了。

“妈问你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随她说去，不生还好些，我们可以有时间谋事业。”

“那不行吧？妈怪我不争气啦！”

“西方人很多就是不愿生孩子。中国也流行了。”

“那是别人的事。我不生孩子受气，我难过。”

“有甚么难过，我喜欢你就得啦！”

“我想通了，妈说的是对的。”

“她有甚么对？”

“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家没续烟火，妈怎么不着急。”　

“你也封建，要续烟火，那去领养一个？”

“我就是要自己生！”

“这个就难办了啊！养只母鸡不生蛋，就是你不争气啦！”

我听雨生也开唰我，心里又晴转阴了。“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是我不争气，还是你不加油？你要说明白！”

雨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快灭火，又亲又哄我：“不是不是，你不是母鸡，生甚么蛋啊！”

雨生又把我说乐了。我又不是母鸡，生甚么蛋？我就生孩子。现在不生孩子，肯定有病。我要去找医生检查。雨生不置可否。他说：“好好的，检查甚么？我不急你还急的。”

我们争来争去，没有结果。没气了，心情也好了，雨生抱着我又亲起来，我十分认真对待，就说：“雨生，我一定争口气，生个孩子；你也要加油啊！”

“还要怎么加油？”

我看过一些资料，说不育与同床的心情好坏有关系。就是要他心情放好些，专注些。也要双方配合默契，不要马虎了事的。

雨生说这是性文学。我也不好多说，两人世界的事，只有让他自己去理解了。

……

我和雨生相处本来好好的，就是婆婆怪我不生孩子，关系越来越糟糕。这天，我下班回家，她躺在房里没有做饭。我明知道是她不高兴我，为了搞好关系，我推开房门问：“妈，不舒服吗？”我又到床前看看。妈要理不理的说：“我睡睡。”雨生回来的时候，我在厨房做饭。“妈呢？”“病了吧？”雨生去看妈，她的声音很大，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病了、病了，我急病了！”“哪里不舒服，看医生去。”“早就要去看医生。”“现在就去！”“明天要她也去看看是甚么病？就是不生……”

雨生这才明白。我听了，心里很不好过，不吃饭就去房间。雨生来劝我，我就怪他：“我就说了要去找医生检查，你就是不热心。”“好好好，你明天去检查，我守店。”

我去医院检查，过两天看了结果，说我没病。医生说要男的也检查一下。雨生根本不相信自己有病，不愿检查。我也觉得他没甚么病，精力充沛像头牛，三天两头，就是向我要，他会有甚么病？我思想里有不生孩子就是女人有毛病的传统看法，从来不想男人有毛病。

雨生向妈说我没病，婆婆哪里相信。时间一月一月的过去，我的肚还是老样子。婆婆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糟，我不做声、忍让，她就指桑骂槐说很多难听的话，甚至公开骂起我来。这就是摊牌了，她是要闹着让我和雨生离婚。

我作好了坚决离婚的打算。不是我舍得雨生，是我无法忍受婆婆的冷嘲热讽。我想起她说的“母鸡不生蛋”那话，心里更是委屈得不行。做个女人怎么这样难呢？我站在婆婆那方去想，又觉得她是对的，我回娘家，妈也说我不生孩子，她也不光彩。我没别的办法，只有离婚一条路。

这晚，雨生回来，我就一本正经的提出离婚，写好的报告给他看。雨生以为我是说说玩的，还笑笑的不理，要抱着我哄我。我用力把他推了个趔趄，骂道：“你想让妈将我折磨死吗？”

雨生这才发现我是真戏，低头就是不吭声。我要他签字，他就流泪了。这下我的心又软了，也流起泪来。

“雨生，不是我不爱你，是我不生孩子，为了你好，不让你妈生气，我们离婚吧。”我是哀求他。

“我不离。我宁肯不要孩子，也不让你离开！”

“你也得为你妈着想，让她幸福才对，这也是儿女的孝心啊！”

我说就个孝，打动了雨生的心。他三岁时爸就去世，妈把他抚养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太爱妈了，太尊敬她了，从来没有顶撞过娘，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的。雨生十分痛苦，是听娘的呢，还是听妻子的呢？他不愿伤母亲的心，也不愿伤害我。他太难做出决定。这一夜，我俩都没合眼。

事情又拖了很久，雨生向妈求情，反复说没孩子没关系的，他说世界上没孩子的多，周总理就没孩子的。小道理大道理不知说了多少。婆婆呢，也并不是不喜欢我，就是没孙子抱让她日夜睡不安，想到丈夫死得早，守寡几十年，为了孩子，为了下一代，甚么苦她都熬过来了。想到这，她也哭了很多次。她想到要雨生离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心一狠，坚决要雨生离婚。

这天，我又和雨生和和气气的谈开了。从学校到开店，从相爱到结婚……都是好好的。就是这没孩子，让这家不安宁。我就劝他想开些，离了婚，他可以找一个相好的，只要生个孩子，就是最大的快乐。也孝顺了母亲。

雨生就是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痛苦、他太爱我了。但是我的心软不得，那就会让他背上不孝的罪名，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死去的父亲。我不知向他说了多少遍。

这晚，我和雨生都哭成泪人儿。雨生抱着我哭，我把头偎在他怀里，那泪水把他的衣浸湿了半边。

第二天，我俩在店里签下协议，店子由我经营，财产全归我。我原来提出是结算一下一人一半，他坚决不同意。说甚么他亏欠我的太多，是无法用钱来补偿的。我看他的诚心，也不愿再让他伤心，就一切都按他的办。我说明白了，协议这么签，我不会白要他的，会有偿还的时候。这件事，婆婆知道了，也觉得雨生做得好，甚至还说了对我不起的话。这真使我感动得又哭了一场。

……

我离婚后，像得了一场大病，店子关了一个月。爸妈劝慰我，说甚么是命运，放开些。在家过，日子也比过去好多了，不要急啊！去吃点药，病好了，再找个相好的人。我心恢意冷，根本听不进妈说的那些话。

雨生那边也一样，他不痛快，他娘也没有高兴起来。我不回家了，她又觉得少了一个说话的人，冷冷清清的。再则，生孩子的问题怎么解决啊？

我心情稍有好转，又把店子的门开了。没料到，开门这天，雨生像一个病人那样，拖着双腿走了门来。我一见，吓了一跳，这是雨生吗？他瘦得不像一个人了，简直不像他！我的眼模糊起来，忍不住哭泣起来。雨生也是呜咽不停。我要他坐坐，慢慢说。他说了离婚回去就像跌进冰窟里。他娘也像失魂落魄的，病了几天。我是越听越伤心，他这日子怎么过？我劝他放开心，事情会好的。身体要紧。

雨生天天到我店来聊天，还帮着我做些事。慢慢我们的心情都有了恢复。进货我请他帮助，我甚至也到他家里去，还是叫声妈。三个人像没有发生过甚么事一样。

……

我心里想的，雨生并不知道。我要为他解决生孩子的事，让婆婆开起心来，也算是尽了我的孝道。

这天，我去找铁蛋、小梅商量。我是他俩结婚的时候去过，以后就各忙各的。我根本没想到他们不久前也离婚了。为甚么？小梅告诉我，铁蛋有了钱后，整天和那几个酒肉朋友，打牌赌博，去歌厅还在包厢抱小姐的，不知道做些甚么。她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散了。小梅和铁蛋本来在性格上是最合得来的，炮筒子和直性子，好时说话像吵架，闹时就是机关枪对大炮，打得热闹。闹离婚是小梅提出来的，铁蛋巴掌一拍就签字，半个小时就搞定了一件大事。酒店归她管，小孩归她养。就只那财产铁蛋拿走一半。我虽不赞同他们做事草率，但对他们办事的速度和处事的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保母牵着一小女孩过来，小梅忙要她喊阿姨。

“叫甚么名字啊？”“珍珠！”我抱过珍珠，继续聊。

小梅问我过得如何，我说了大概。她没说一句同情的话，还大笑起来，举着大母指：“好、好、好！”真不可思议。

小梅说：“世界上真奇怪，男女就是爱情、结婚、生孩子，加上离婚。”

我说：“更怪的是，爱情必须有孩子。没有孩子要离婚，有了孩子也离婚。”

“就是啊，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为甚么有了结晶还要散呢？”

“看来这说法不对。爱情的结晶在心里！”

“心里？在哪里？”

“就是想着一个人啊！”

“离都离了，就不想他了吧！”

“只要有爱情，那个人的影子就随着走。没爱情，才不想了。”

“哪不想？我就想着雨生，为他没孩子的事操心。”

“有办法吗？”

“这不就是想和你商量，想个办法，帮帮同学。”

“一下想不出来。慢慢来吧。”

……

回家的路上，小梅的事就在心里转着，她和我都有不完美的爱情。到底谁错谁对啊？突然又想出一个办法，就等雨生来谈。

第二天，雨生来了。“雨生，你知道铁蛋、小梅的事吗”

“不知道。”

我就全说了。雨生也是弄不明白，他们有孩子了也离婚。

“雨生，我想帮你做件事，你看行不行？。”

“好呀，哪有不行的。”

“我把小梅介绍给你！”

“你有神经病吧！”

我把自己昨晚一个人想的全部说了。这样做，大家都会好的。雨生想到我为了别人这么操心费力，那么真心实意，说很多感谢的话。最后，达成妥协，由我去向他妈说。

第二天，我去雨生家，婆婆忙打招呼，我就从远到近的拉家常，最后才说小梅的事。婆婆一听，以为是我说笑话。我把小梅情况和我的想法说了，婆婆说要她来看看，有点同意的意思。

这样，我又去找小梅。她也是个爽快人，说我一片真心成全人，只要雨生同意，她也没甚么说的。我就约她去雨生家，她不说二话也同意。

约好的那天，我陪着小梅，抱着珍珠去雨生家。老同学见了很热乎，婆婆接过珍珠就亲，那个高兴劲没法说。她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所以无拘无束的闲聊，小梅的情况她就全知道了。她还说那个铁蛋不知道爱情，有了小孩还不爱护家。

聊得差不多，我们心中都有了底。出门时，我有意要雨生送小梅一段路。

第二天，我问雨生的感觉，他说一般吧，小梅还要他抱着珍珠，走了很长一段路哩。我说只要有点意思，就好开始。

事情也算很顺利，雨生和小梅结了婚。我和铁蛋都没去参加婚礼，避免尴尬事。

后来，雨生为我送货到店里。我问雨生过得怎么样，他说没感觉，就是妈很高兴的，每天抱着珍珠不放手。

“这就好。你妈高兴了，你也该高兴啊。”

雨生笑也不笑，仅说句为了孝吧，再没做声。

后来，雨生又来找我聊，我就要他除了送货，不要再来找我，免得小梅有酸意。雨生也很懂人情道理，三四个月没来店里找我。我也挺怪的，他来多了我反对，他不来了又有点想他来。

五个月后，雨生送来一批服装。我就又问这么久有新情况没有，他唉声叹气，说小梅走上我的老路了。我听了一惊，这是为甚么啊？怎么小梅也没怀孩子呢？

雨生就是为这事发愁，她娘毛病又来了，又去怪小梅啦。我开始觉得雨生家绝后，是天意。但是我们都是有知识的人，不信那些。我就想到雨生有毛病上来。雨生迷信不信，自己有病也不信。我说：“雨生，你不要太自信，不要想当然的，要信科学，信医生。”

第二天，雨生去医院回来，没精打彩的，他真的有病啊！医生说他是冷精病，精子存活太少，不会有生育的。“有治吗？”

“中药，要调养很久，不能保证好的。”我就鼓励他对自己要有信心，不要自暴自弃的，走极端。

雨生说，自己没甚么，就是无法尽孝道，妈那边难交待。小梅也来骂他，说他害了桃芳，又来害她。小梅和娘吵了一架，甚至骂出不好听的。“骂甚么？”“骂我不是好东西！”“小梅也太过分了。”我同情雨生，可小梅不同情他，说他自己有病，害得做女人的受了多少冤枉气。我要雨生向小梅道声歉，表明他不是故意的。雨生又说小梅要离婚，不做他的生孩子机器。这就只能怪他娘了，不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后来，小梅真的离了，带着珍珠回酒店。我想起来很后悔不该做这种好事。雨生情绪很不好，常找我聊聊，才得到一些安慰。我回娘家找专治不育症的老中医，要吃半年的中药，我劝雨生坚持，别的都不要去想。雨生愿意听，都照着办。

……

我真正牵挂的，就只小梅了。我要去安慰她。谁知我去酒店的时候，小梅开口说要请我帮个忙，根本没有怪我的意思。这是我想都没想到的事。她好像演戏一样的，因为她想复婚，要我去找铁蛋说说。小梅这么个强女人，变得软弱起来，要离是她，现在又主动要复婚，那铁蛋怎么想？

小梅告诉我，离婚后日子并不好过，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钱再多，它也不能说话。铁蛋在的时候，他骂人我就烦他，有火气。现在呢，让他来骂比这钱还好得多。小梅这番内心话，真是说得我的心也痛。难怪过去的糟糠夫妻患难与共，恩爱到老的。

我答应去找铁蛋探探他的口气。铁蛋离婚后，意志很消沉，抽烟喝酒更厉害，整天困在牌桌上。屋里乱得像狗窝。见我找他，觉得很没面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问他日子过得这样，怎么不去和小梅好。他说人都有志气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我问他为甚么不另找一个？他说不容易，现在的女人就是想钱，他的钱没剩几个了。我就问知道小梅的情况吗？他说知道，说小梅也是很苦的，对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从这钢铁性格的男人口中听到的忏悔。

我感到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我不说小梅想复婚，只说要他回酒店去行不行？他说没脸面见小梅，那个诚恳姿态，让我心里好感动。我就装着去找小梅做工作，做好了，再要他回来。铁蛋就是担心难办。我赶忙提出一个条件，问他有不有决心。他说只要能说服小梅同意，甚么都接受。我就说要戒烟、酒、赌，更不能泡小姐。他答应了。

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人间很复杂的事，做起来就这么简单，谈一谈就成功，让铁蛋和小梅复婚了。

……

日子也过得很快的，一晃雨生吃中药就五个多月了。那天雨生来店里，进门就表扬我帮铁蛋、小梅办了件大好事。我说成人之美，是应该的。雨生的气色很好。我问他坚持吃药没有，他撒娇样的说，我交待的没有不照办的。他那开心的样子，精神奋发的气势，我打心眼里高兴。又问他娘是不是好，他说她天天唠叨着，说我好，错怪了我，更不该说“养只母鸡不生蛋”的话。其实我早就不想那些了，只想雨生治好病，我也要复婚，就藏在心里不说，雨生娘儿俩是不知道的。

雨生问我近来的生意如何，我说又大赚了，谢谢他进的服装很行销。他就高兴得拍手叫好。说话间他的眼神中射出一束光芒，看着我。我这天穿着很露的，没想到他看了，让他动了心，要我到里屋去。我心里有准备，就进到里屋。他不等我回避，死劲抱着我动手脚。原本我想依他的，也有想那事的心思，真想让他来。突然一转念，不行，我要让他去复查，有了结果再说。我如不能自律，他治疗的效果就会前功尽弃。不能为了眼前一时痛快，失去长远的幸福。我立即推开他，说明我的看法。雨生答应明天就去复查。

雨生又来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像小孩子得了奖状那样高兴。我知道他是有好消息。果然不错，雨生说他一切正常了，问我怎么办？我故意激他：“甚么怎办？”他做个拥抱我的样子，我说不行。他问为甚么？我又说要有一段时间的巩固，这种事是急不得的。雨生说只让他亲亲，我又激他，我们不是夫妻，为甚么要让他亲？他真的急了，说：“桃芳，我们复婚吧！我等不及了。”我说急也不行，一定要按程序办事，一步一步的来。我吊足了他的口味，让他知道爱情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雨生奈我不何，只得坐下问我复婚同不同意。我就说这要看娘的态度，看你能不能加油。雨生答应一定要娘当着我的面，有个正式表态。

后来，雨生说娘要我去一趟，我知道有戏了，同意第二天就去见他娘。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刚进门，婆婆像迎接客人那样，一杯茶送到我面前，说：“桃芳，是娘不对，让你委屈了。……”她甚至流下泪来。我知道婆婆说的是诚心话，我赶忙说：“是我和雨生不孝，让您老着急了。”雨生赶忙插嘴：“妈，不说了，不说了。今天让桃芳在家吃饭。”我说：“我来做，妈休息吧。”　

吃饭的时候，婆婆开口了：“桃芳，你回来吧，娘想你。”“妈，雨生没一个态度哩。”雨生马上表态：“我请桃芳回来啊！”我俩把戏演给娘看，让她开心足了。

真正急的还是雨生。第二天，他就正式向我求婚，按照第一次那样，一点不含糊。我心里乐极了，拉着他主动亲着，紧紧的靠在他怀里……这又是一次试婚。我想一个月以后，如果我肚子有了反应，立即去办复婚手续。这次，把雨生乐得像初婚那样甜蜜。

……

皇天不负有情人。一个月过去，我停经了。这晚，我搂着雨生，告诉他有喜了！雨生推开我，跳下床叫起来：“母鸡生蛋了！”我没好气的骂他：“你真不是好东西！”

“小梅骂我不是好东西，我做不了声；你这样骂我，我就不同意！”

我坚持骂着他：“雨生就是不是个好东西！”骂完，捶着他胸脯大笑。雨生哪里肯依：“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个好东西！”将我压在身下，透不过气来。

……

我的肚子慢慢大起来，婆婆的手脚就更忙了，雨生宁肯足球赛也不看，到厨房去帮娘做饭。……他娘儿俩把我服侍得像皇后娘娘。我生了一个胖小子后，家里就充满了欢乐，比发了大财还高兴哩。

我的这些事，很难向人说。我只是反复琢磨，是爱情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是妻子重要，还是亲娘重要？假如女人真的是“养只母鸡不生蛋”，就得离婚吗？……我一直想到做奶奶了，也没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