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几个同事一起出差，预计后半夜到家。在就要到家的路上，同事说的一句话将大家都逗笑了。他说：“我们最好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发生尴尬的事情”。不管是玩笑，还是现实，大家笑过之后，多数都照做了。于是，借助现代科技，不管是尴尬还是惊喜，想来就都不会发生了。

现代生活讲究计划性，一切都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周一周末。单位和家庭两点一线，睡觉和吃饭生老病死。小孩子的考试成绩，不用等老师判卷，自己看标准答案就知道了。送领导的节敬，不用自己去筹划，打听一下同事花费的行情就确定了。老朋友见面，已经准确到几点几分在那个地点，连什么表情如何微笑在哪儿吃饭，甚至先迈哪条腿都事先就演练过了。新知己闲聊，无非是房子孩子车子票子东家大妈西家三婶外加刘德华陈冠希。每月在固定的一天就发薪，不管是数量还是时刻，比女士们盼大姨妈都要准确。每年到了除夕就看春晚，这安排比凡是人死了都要被埋掉这件事还固定。

唐福珍烧了，其实这根本就不算意外。因为不过是杂己烷与空气中的氧气反应发生燃烧顺便将一堆脂肪和碳水化合物一起焚烧掉的一种物理现象罢了。爸爸李刚火了，这毫无特色完全合情合理。谁让人家名字代表的权利的刚度远远超过了法律条文冰冷的硬度呢？新闻发言人说“一妇人意外滑倒，恰巧落在了挖掘机履带下面，不幸丧生”，说实话，最好将这个发言人培训一番再来上岗，怎能说是意外呢？老妇人不过是一种受地球万有引力而产生的自由落体的必然规律而已。钱云会死了，绝对一场很普通的交通事故，没一点意外的成分。就是在“行人承担次要责任”的前提下，获得了105万元创纪录的天价赔偿，都没有让多少人感到意外：这不过是对数亿网民连续几个月眼球关注给予的适当补偿而已。

又一个贪官落马了，落马的机缘尽管五花八门不断创新，只是再也没了多少让人关注的新闻价值，因为基本可以肯定他不会是反腐制度揪出来的：隔墙扔砖头，谁让他赶上了呢？又一个榜样竖起来了，感动的缘由不胜枚举都一样慷慨辉煌，只是总难让麻木了的心再感动的掉下几滴真情的眼泪。

又到年底了，毫无意外的这既是旧的一年的结束，也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每个人都在毫无意外的辞旧迎新。每个频道都在讲这样的新闻：过去了的总是那样成绩卓著，即将来的还是那样任重道远，一切都是用了几十年的官话套话。

又想回家了，毫无意外的是在又一次让举世壮观的最大移民潮里，你只能在“买票难已经成为历史”的承诺下，再次扮演一个在潮流里被挤得晕头转向的小鱼，演一场脱掉几层皮的游戏罢了。

又要到三月了，毫无意外的全国各地又是一场严打整治，全国上下又要迎接一个热烈隆重而庄严的日子。接下来自然又是一次“团结奋进和胜利”、是又一次毫无意外的“认真学习，深刻领会，切实落实”。

……

从一个人的思想到一个家庭的安排，从一个单位的规划到整个社会的发展，从鸡地屁为纲到以人为本做主，从黑猫白猫到共同富裕，从赶英超美到初级阶段，从严打到和谐，从革命到建设，从文革到三中全会，循环往复，往复循环，一切似乎都那样似曾相识，一切又觉的仿佛陌生，光影变幻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导演早就安排好了的程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是你亲眼看见了将活人大卸八块，亲身经历了一次地球爆裂，也完全不必惊奇。这或者是魔术师的表演，或者是电影里的特技。

于是就开始有点怀念过去的意外，就如同怀念过去的童年和青春。

一直记得一封迟来的信，在天天盼日日等几乎要放弃的沮丧时刻，终于等到了绿色的天使，迫不及待的打开，瞬间就知道了一切安好。那份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那份因为意外而迟到的安好，让你更加珍惜。

一直记得那个十年不见面了的中学同学。就在数千里外的异乡大街上无意间溜达，竟然意外的碰在了一起。刹那的意外惊喜，凭空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直到吃晚饭再离开，究竟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在已经通知了母亲春节不回家的消息以后，终于熬不住一个人的寂寞，赶在大年三十的深夜里，踏着没膝的大雪，轻轻敲响柴扉的时候，不知道母亲的心脏要如何努力，才能承担这意外的惊喜。

在无法通知爱人何时到家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爱人单位的门口。在人流里热烈相拥的那一刻，那眼眸里流露的，应该胜过千言万语吧。就是在接到父亲病重的电报，几乎肯定父亲很可能已经走了的悲伤时刻，在内心深处还是真切的希望会有一个意外发生，让父子能说上今生今世最后的一句话。

等待一场意外，如同等待二月的迷雾散开，等到天空露出大海的轮廓，等待早晨和黄昏合在一起，等待开天时的混沌和末日时的慌乱搅在一块。不管是一场意外的美丽，还是一场意外的残酷，至少可以让这颗因为平淡而几乎忘了跳动的心，能再次惊悸一下，好知道自己还活着。

期待一场意外。管他是意外的福还是意外的祸，抑或是地震或海啸，就让他们来一次吧。即使是意外的死，或许也胜过麻木的活。

期待。

于木鱼宅

2011-1-27

-全文完-